蘇洛跟李舒夜離開千葉山莊後找了就近的城鎮歇息,在葉少秋那裏折騰了一宿,蘇洛早已困得不行,到了旅店倒頭就睡,一覺睡到第二日傍晚才醒過來。


    她下樓的時候李舒夜已經起來了,依舊坐在角落靠窗邊的位置上,桌前擺了許多精致的吃食,還有一壺好酒,見蘇洛下樓便拿起酒杯朝她搖了搖。


    蘇洛忍不住一笑,走過去在李舒夜對麵坐了下來。桌上的小菜樣樣精美細致,充滿了淮南水鄉獨有的溫柔風情,李舒夜添了一碗豬骨藕湯過來,那湯熬的通透雪白,散發著陣陣撩人的香味,蘇洛接過來喝了一大口,豬骨濃鬱的肉香被蓮藕中那一絲隱約的甜味巧妙中和,一碗湯下去口中微甜,心頭微暖,舒服的隻想歎息一聲。


    “阿洛你一整日都未進食,先吃些東西再喝。”李舒夜見她喝完湯便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手中的酒壺,微微笑起來,將一碟翠綠的涼菜擺到少女跟前,“這是淮南地區特有的風翠,初冬之時味道最好。”


    蘇洛嚐了嚐,入口清香爽脆,很適合配飯吃。她一邊吃一邊跟李舒夜隨意聊天,“舒夜似乎對淮南非常了解?”


    “不瞞阿洛,淮南城是我自幼隨師父學醫生活之地。”李舒夜為她滿上了一杯酒,“凜淵閣的總堂也設在那裏,若有機會阿洛倒是應隨我一道去看看。”


    淮南是對整個淮水以南地域的總稱,而其中的淮南城則是整個蘇淮地區最繁華的城市,地處水陸兩大交通樞紐,港口眾多,熱鬧程度甚至超過了帝都。蘇洛有些意外,似乎沒想到李舒夜會將凜淵閣的總堂設置在這樣一個人來人往,耳多口雜的大城市中。


    不過想了想這到是個妙招,所謂大隱隱於市,既然自己會感到吃驚,那別人就更加猜不到江湖上最神秘的暗殺門派會位於最繁華熱鬧的淮南城裏。


    因為千葉山莊的關係,蘇洛時常會到淮南地區來,卻少有去過那被人口耳相傳的繁華之城,被李舒夜這麽一提便來了興趣,眼底多出一絲躍躍欲試的神情。


    那樣明亮的神情自然逃不過李舒夜的眼睛,白衣青年笑了笑,“眼下便正好,我須得回凜淵閣一趟準備去南疆所需之物,阿洛你也需要時間調查那夜在雲湖堡發生之事,不如隨我去淮南城小住些時日。如今你身份不便,調查之事可交由我凜淵閣來完成,作為回報,阿洛你得護送我去南疆尋找冰蠶蠱才行。”


    即使沒有凜淵閣幫助調查,蘇洛原本也打算跟李舒夜一起去南疆的,她從下山曆練之初就加入了雲湖盟,如今斷了關係,一時間也不知道能去哪裏,李舒夜這番安排倒是給了她個合適的去處,於是點了點頭,“舒夜打算何時出發去南疆?”


    “待來年開春之際。”李舒夜將滿上的酒杯遞給蘇洛,苦笑著解釋道,“我的情況……冬日裏也就隻能呆在淮南城中了。”


    淮南城氣候溫暖,四季如春,冬季對比別的地方倒不怎麽冷。蘇洛想起那一夜她跟李舒夜在外院喝了些小酒,第二日他便被凍的寒毒發作,心下了然;如若在這種時節千裏迢迢去往南疆,李舒夜被折騰的毒發身亡的時間絕對會早於他們找到冰蠶蠱的日子,那就本末倒置了。


    她接過李舒夜遞來的酒杯喝了一口,那酒不知是怎麽釀製的,入口時苦澀的讓人想要流淚,吞咽時卻能感覺到一絲奇妙的酸甜,到回味時已經隻剩下清甜,與最初入口時的味道相距甚遠,令人回味無窮。蘇洛一口氣喝掉了一杯,越嚐越覺得有趣,追著回味裏的那股清甜停不下來。


    “還記得你我初遇之時的情景麽?”李舒夜又給她滿上了一杯,笑道。


    蘇洛怎會忘記,那時她一個人在酒樓中喝悶酒,卻碰上了恰巧經過的李舒夜,聽了他一番飲酒的心得,還不小心將他那金貴的冰蛇給砍了。


    “這酒名為‘津生’,入口先苦後甜,回味時滋味妙趣無比。很多時候人的境遇也是如此,隻因曆經了千般苦楚,到迎來舒心日之時,才會真切的體會到那從痛苦中醞釀而出的甘甜來。”


    蘇洛怔了一怔,低頭看了看自己杯中之酒,忽然明白李舒夜備下此酒的意圖,不禁彎了彎唇角。李舒夜說的沒錯,一時的磨難與苦楚,不過是為日後的甘甜做鋪墊而已,她不會被冤屈,不甘與仇恨這些負麵的東西而困住腳步。


    “這麽說以我如今之心境,倒是格外適合飲這酒了?”蘇洛笑道,舉杯與李舒夜共飲,隻覺得心中最後那絲殘留的鬱氣也消散了個幹淨。


    決定了行程,當天二人便從淮水乘船順流而下,去往了那熱鬧繁華的淮南城。


    抵達時已是傍晚,淮南城中卻沒有一絲日暮歸家之感,港口上扛貨的工人依舊幹的熱火朝天,一些夜間才會開業的鋪子也都才支起來,商家在四周忙碌。蘇洛從船上下來,看到不遠處的河麵上飄著一艘長船,裏麵正在舉辦賽詩會,時不時的傳出笑聲與叫好聲;岸上有一家賣豆腐腦兒的攤子,坐滿了食客,豆汁的香味與熱鬧的聲音連船口這邊都能感受到。


    日落西歸,尋常百姓家已然結束了一天的勞作回家歇息,而對於淮南城而言,最精彩的夜才剛剛開始。


    蘇洛生性就是個喜歡熱鬧的,這會兒瞧什麽都新鮮,一路上東跑西跳,差點跟丟李舒夜。就這麽走走停停了好一會兒兩人才到了目的地,隻見一座三層高的小樓依江傍水而建,飛簷翹角,碧瓦朱甍;酒招旗在晚風中獵獵作響,門口牌匾上書‘落日樓’三個大字,筆法蒼勁有力,猶如驚鴻。


    眼下正是酒樓生意最紅火的時候,落日樓前人來人往,門庭若市。蘇洛目瞪口呆的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不敢置信的看了看李舒夜,又看了看眼前喧嘩熱鬧的小樓。


    “這、這裏就是…………”


    “如假包換的凜淵閣總堂。”李舒夜微微一笑,湊到她耳邊低聲回答,手臂自然而然的將蘇洛的肩一攬,一如身旁走過的客人們,“我們走這邊。”


    進了門蘇洛才發現,落日樓並不是普通供人用飯的酒樓,而是淮南這樣繁華的城市中所常見的,那種帶了些曖昧脂粉氣的風月場地。裏麵的布局被各色屏風分隔成了不同的區域,依稀可以聽見女子嬌柔婉轉的歌聲,隨著月琴與客人們低聲調笑的聲音一並傳來。


    蘇洛還是頭一次進這樣的地方,覺得渾身都不自在,臉頰漲的通紅,走起路來差點同手同腳。李舒夜忍著笑,原來天不怕地不怕的蘇洛也會露出這樣緊張的窘態,覺得稀奇又可愛的緊。


    聽到李舒夜的笑聲,蘇洛回頭紅著眼睛瞪了他一眼。她算是知道初見時李舒夜那副絲毫不叫人懷疑的風流世家公子派頭是如何練就的了。


    有傳酒的侍女見了李舒夜,連忙福了一禮,“舒夜公子,您回來了。”


    李舒夜點了點頭,問道,“秦意在何處?”


    “秦姐姐人在二樓的隔間,知道公子今日歸,特地備了一桌好菜呢。”侍女回答時一直低垂著頭,似乎不敢直視李舒夜的眼睛。李舒夜擺手讓她退下,自己則領著蘇洛去了二樓。


    二樓的氣氛終於沒了那絲盤繞在空氣中,無處不在又隱約曖昧的胭脂氣。蘇洛微微鬆了口氣,隨李舒夜進了一間房,卻在剛一進門的瞬間就愣在原地。


    房間中布置的精美華麗,桌上已經擺滿了細致可口的吃食,四個角落中都點著火盆,讓整個房間都暖融融的;然而這些都不是令蘇洛失神的原因,她的目光從進門開始就停在了房間中央那個女子的身上,再也移不開分毫來。


    那是一位美豔絕倫的女子,身著一襲羅緞長裙,裙角與發梢都係著金色的細鏈,在房中夜明珠的光輝下泛著令人心動的華光;她畫著精致的歌妓妝容,眼角一抹上挑的緋紅,卻不讓人覺得輕浮,在看到李舒夜進門之後便俯身鞠了一躬,露出一個欣喜的微笑來。


    “恭賀閣主平安歸來。”


    蘇洛不自覺的咽了咽喉頭,女子身上有種說不出來的魅惑之感,她明明已經不再年輕,至少早已過了韶華之齡,卻因此沉澱下來一種別樣沉穩與傲氣,配上她驚人的美貌,別說是男子,就連蘇洛這樣涉世不深的小姑娘來說也充滿了吸引力。


    “意娘,這段時日勞煩你了。”李舒夜點了點頭,叫著秦意的名字時眼神卻有意無意的看向了蘇洛,隻可惜緋衣少女還全然沉浸在秦意的美貌之中,似乎完全沒有聽到他說了什麽。


    “這位便是洛姑娘了?名震江湖的紅塵心法傳人,沒想到是個漂亮可愛的小娘子呢。”秦意微微一笑,朝蘇洛走了過去,她的聲音嬌美柔軟,帶著隱約的調笑意味,卻並不讓人覺得難受。蘇洛紅著臉點了點頭,手腳僵硬的被秦意拉到桌上坐下來,“這一路奔波也累了罷?來嚐嚐姐姐的手藝,這可是我們落日樓的招牌菜。”


    蘇洛心跳如鼓的端起了碗,卻發現秦意一直在看她,頓時又緊張了起來,“我……我臉上有、有什麽東西嗎?”


    秦意不語,微微一笑,湊近蘇洛眨了眨眼睛,她身上帶著一股動人心弦的香味,撩的人心口發熱,蘇洛一動也不敢動,直到秦意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對不住,閣主……但她實在太可愛了。”秦意笑的雙肩直抖,哪裏還有一絲方才那妖嬈曼妙,魅惑人心的樣子?她這一笑仿佛撕開了那層披在身上的外衣,而蘇洛也像是忽然醒過來般,莫名其妙的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笑的花枝亂顫的秦意,有些疑惑。


    “洛姑娘的反應,是不是跟李洵那小子第一次見我一樣?緊張的滿臉通紅手腳僵硬,連話都捋不直了。”秦意笑了半天才勉強停住了,指著蘇洛問李舒夜,李舒夜無奈的搖了搖頭,嘴角卻也勾起了一絲笑。


    “阿洛,秦意是落日樓裏的頭牌,也是凜淵閣中身價最高的殺手。”李舒夜一語道破了蘇洛心中的疑惑,“在我離開凜淵閣的期間,日常事務都由她來代理。”


    蘇洛心有餘悸,凜淵閣以毒術見長,方才她見了秦意時那副丟魂落魄的樣子,如果是暗殺目標的話早已死了無數次,根本沒有察覺的機會。她背後一陣發涼,這就是凜淵閣的殺手,從她走進房間,目光落在秦意身上的那一刻就中了對方布下的陷阱,她甚至都沒能感覺到一絲殺氣,就這麽被一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美豔女子給擒了下來。


    “別灰心,第一見麵就能看清我意圖之人,這麽久了我也就隻遇到過閣主一個人而已。”秦意吃吃一笑,熟練的給蘇洛布菜,“不過是些上不得台麵的小伎倆,並非有意衝撞洛姑娘,讓你見笑了。”


    “……不,是我該謝謝秦姐姐才是。”蘇洛深吸了一口氣,感覺思緒終於正常了一些,“秦姐姐這身絕學必然是對第一次見麵的人使用最佳,然而你卻通過這樣的方式對我展示了……是我該道謝才對。”


    既然知道了秦意的身份與絕學,下一次蘇洛斷然不可能再如此輕易的中招,秦意是用這樣坦誠的方式對她示好以求她安心,就如當初李舒夜毫無隱瞞的將自己凜淵閣之主的身份說出一樣。


    聞言秦意有些詫異的看了看她,末了掩唇一笑,從蘇洛身邊離開,走到了房間中央的竹榻上坐下,抱起了一把渾圓的長琴,卻是淮南地區特有的月琴。


    “難得有此機會,作為適才冒犯的賠禮,就讓我為洛姑娘演奏一曲罷。”秦意說著,手指波動琴弦試了試音,隨後柔美的歌聲便與輕靈的琴聲一同響了起來。


    她一邊輕唱,目光流轉在緋衣少女與凜淵閣主的身上。這還是李舒夜第一次帶陌生人回來,且絲毫未有隱瞞凜淵閣之事,難免讓秦意有些意外。李舒夜自幼因飽受寒疾之苦而性情冷淡,對任何事物都不甚在意,秦意來到凜淵閣這麽多年也從未見他主動與外人交好過,這一次卻是破天荒的將人給帶回了家來,聰慧如秦意,自然是猜到了她家閣主那點未曾言明的小心思。


    不過當麵輕喚她的閨名蘇洛卻沒有任何吃味的反應……閣主果然還是情路漫漫,任重而道遠啊。


    秦意在心中歎了一聲,歌聲婉轉,在尾音時帶上了一絲調侃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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