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誠較真,“大哥,三月下旬過好幾天了,今天一過就還有二十多天而已。”


    明樓微微一笑。


    “阿誠,去睡吧。”


    他掛了電話。


    不管對麵如何不解,明樓卻是看著電話沉默了。


    身後是淺淺的呼吸聲,空氣中還瀰漫著情欲未褪的氣味,淡淡的薄荷味,又有幾分辛辣。


    明樓不相信於曼麗怎麽能這麽心大,她把他嫖了,之後洗洗就先睡了,剩他一個人醒來在這裏六神無主?天底下哪有這麽荒謬的事!


    桌上居然還有醒酒用的綠茶和鮮橘皮水。


    弔詭的細心點。明樓哭笑不得。


    四月十六,今天是三月二十,不,二十一,還有二十六天。


    他會給她一個做選擇的機會。


    如果她以為一次算不得你情我願的雲雨就能迫使他放棄,他會證明她的錯誤預判。


    但此之前,他需得說服自己--他想要她,而她,未必適合明台。


    她逃避自己的意願而活,從前為的復仇,所以不得不壓抑,此後為復國,所以不得不隱忍,所以當有一日她真正做了從心的選擇,也會習慣性以為自己是為大義犧牲。


    她為什麽就不承認,她已經做出了選擇。


    她在答應配合他的時候,就已經做出了自己的決定啊。


    這小丫頭是不是傻。


    明樓頭一次懷疑自己選搭檔的眼光,不,是王天風挑選徒弟的眼光。


    於曼麗第二日醒來的時候,明樓已經走了。


    桌上留下一張報紙,於曼麗拿起來看了看,這是兩個人特有的密電交流法,通過對照每一字行數、排序來解讀,明樓留下的話是:“春受傷。台會來。”


    汪曼春受傷了?誰幹的?共產黨?


    不,不會,如果是共產黨,明樓此刻就會叫自己一起行動了。


    那麽,是日本人?軍統?


    那麽也該是關起門來狗咬狗,絕對不會這麽快準予明樓前去看望。


    於曼麗忽然想起一件事,當時她知道明台愛上了程錦雲,又和她訂了婚,萬念俱灰,幾次試圖割腕,甚至曾想著用一把槍了結自己。


    會不會汪曼春也…


    於曼麗拿起桌上並沒有被動過的綠茶,呷了一口。


    她眼底藏著一抹悲哀,手中冷茶了無熱度,她不再心疼自己,但是汪曼春這樣,她又恨起了原來的自己。


    那麽多的人流離失所,國也將不國,她卻要白白結束一條性命。


    就算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也要為了什麽活下去吧。


    是國家也好,恩師也罷,組織也行,信仰也好,活著就是沉重,但負重也要活成一個人樣啊。


    前十年她不曾擁有的機會,後來有了,為何要放棄呢?就為了一個不能夠看到自己好處的男人嗎?


    茶放了一夜,又冷又澀。


    但是昨晚的記憶卻…非常熱。


    於曼麗放下茶,起身,給自己倒了點紅酒。


    暖喉液體一下肚,心緒也稍稍平復。


    她開始思考。


    兩件事,前一件看起來與自己無關,明樓顯然先忙著處理這一件事去了。


    後一件,顯然是衝著自己來的。


    汪曼春要打探明台身份,明樓要自己配合演戲,明台要救自己於大哥的股掌之中,他們都有各自的劇本。


    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在每一部劇本裏發揮自己必不可少的作用。


    一小時之後,明台到了。


    此時不過早上九點,明台難得不賴床,就是想卡著大哥出門上班的點,又防止於曼麗出了門。


    於曼麗早已妝扮好了。


    她穿了一件半新舊白色印藍花的薄紗長衫,幹淨伶俐,開門一笑,“明少爺來了?”


    居家服也能穿出三分風情,獨隻於曼麗了。


    明台看見她不錯的樣子,心放下一點,又有點失落。


    桌上已經擺了洗好的水果,明台戳起一塊青蘋果慢慢咀嚼,“我聽說你上司受傷了,你這個下屬不去看看?”


    他避開她如今明樓外室的身份、避開她進入76號的事情,卻提出這樣一件看似無關緊要的新聞。


    於曼麗拉開窗簾,讓陽光透入,明台微微眯眼,光暈中於曼麗展顏一笑。


    “要喝什麽?大紅袍?明前龍井?君山銀針?安吉白茶?”


    明台站起來,“於曼麗,你真的要為76號效力了嗎?我不信。是大哥有什麽新計劃吧!”


    他從不相信她會欺騙。


    一如他相信她的愛情。


    於曼麗揚起臉,還是跟以前嬉鬧時候一樣的神色,看得明台心裏一滯。


    “明台…給你看個東西。”


    白布落下的時候,明台就知道自己不該看。


    那是一架紫檀架子的四麵圍屏,白綾子上四角繡著許多說不出名的花朵,然而一眼就能看出正宗湘繡的典樸色澤,各色絲絨線路穿鑿遊走,栩栩如生。


    而在圍屏的正中,卻是一座高台,高台之上,浮雲朵朵,兩隻鳳凰展翅而來。


    明台的心停了一下。


    這幅畫麵明顯藏著程錦雲和明台兩個人的名字,又取雙宿雙飛之意,於曼麗繡這個的意思,不言自明了。


    明台忽然覺得自己自作多情。


    他苦笑,“曼麗,是你演技變得太好,還是我一直都太過自以為是了?”


    於曼麗重新拉扯好白布,動作輕柔,如嗬護一個年幼的孩子。


    她背對著他,他隻能聽到她平靜的聲音。


    “如果深情令人痛苦,那我寧願接受,並一直珍惜。”


    第13章 雨日


    下雨天,正是讀書天。


    明公館此刻仍是一片沉寂,小客廳苒苒搖曳著燭光,更襯的窗外風雨如晦。


    阿香剛從外麵搬進了幾盆嬌嫩的玉蘭花,冷不防看見有人撐傘站在葡萄架下,一動不動,若不是他身型太挺拔,與風吹雨打中的花圃格格不入,本也是看不見的。


    阿香不由又打開窗戶,隔著雨霧沖那人影喊了一聲:“大少爺!”


    沒有回音。


    她想了想,也撐了傘出去,卻見他正守護著廊下一株野生的鬱金香。


    野花不好移栽,任由它曝淋於雨中,卻是一種花情,兩處閑愁。


    明樓卻是一貫的憐香惜玉。


    長廊上雖有葡萄藤,然而葡萄繁茂枝葉並不擋雨,還是不時有水珠落下來,砸到明樓撐著的黑傘上,“噗咚--”


    “大少爺,這株花在這裏淋不到的,你快進去吧。”


    明樓抿唇,靜靜看著花,花上水珠不斷流下,又匯入根部的泥土裏。


    “明台呢?”


    “小少爺一大早就出門了,說是去逛街。”


    明樓點點頭。


    嗬,去法租界逛街,還逛到自己家裏去了。


    明樓一早就去看望汪曼春,回公館已是下午,等到現在,等不來明台。


    真拿那裏當自家了?難不成挨等著過夜?


    阿誠也撐著傘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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