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大姐找你。”


    明樓嘆息,“程小姐和明台都不在,她就想起我了。”


    阿香眯眼笑,“大少爺平時哪有時間呢?”


    阿誠咳嗽一聲,“阿香,窗戶都檢查了嗎?廚房煤氣都關了吧?小心走水。”


    阿香立刻去檢查煤氣了。


    “大哥,汪曼春還好吧?”


    明樓搖頭,復又看他一眼,“究竟怎麽回事?你一出門,她就摔了杯子?”


    阿誠點頭。


    明樓轉過臉,不知在想些什麽。


    阿誠疑惑,“大哥,你覺得南田又給汪曼春布置了什麽新任務,她會痛苦至此?”


    明樓眼底閃過一絲陰鷙。


    他緩緩蹲下來,撫摩淋雨的白花,雨水冰冷,落在熱熱的血管上,血液也會被凍住。


    “我沒有問,但南田懷疑我,這個不用多想也知道。”


    明樓淡淡道。


    阿誠皺眉,“…於曼麗那邊不足以取信於南田嗎?”


    明樓搖頭,“半信半疑。”


    阿誠發愁了,“那怎麽辦?”


    明樓將被吹打的歪斜花朵重新擺好,站起來,打落長風衣外的雨滴,“開車,去法租界。”


    阿誠點頭,又一愣,“那大姐找你”


    明樓搖頭,“既知道她要說的話,現在還是不去的好。”


    法租界。


    雷聲隱隱約約,頃刻雨落成瀑。


    於曼麗打開了窗戶,抬頭見烏雲滾滾,轉頭道,“你該回去了。”


    明台坐在一邊喝咖啡,白瓷碟子裏是動了幾口的法國餅幹。


    他無奈,“哪有你這樣的,下雨了還把人往外趕?”


    於曼麗哼道,“誰叫你待這麽久?”


    明台搖頭,“等著吧,大哥也快回來了,他會留我的。”


    於曼麗笑了笑,“你覺得他會留你?我怎麽覺得他會揍你?”


    明台故作嘆息,隨意抄起手邊的一本硬殼書,紅綢燙金的精裝本,卻是一本《西印度毀滅述略》。


    他愣一下,看向於曼麗,心裏忽然有些酸楚。


    《西毀述略》,那是他初遇王天風的飛機上讀的書,沒及讀完就被強抓去了軍統。他從沒想過,自己偶然一次向於曼麗吐苦水,她都能記這麽牢。


    於曼麗神色閃過一絲鬆動,卻轉瞬恢復了平靜。


    她坐下來,平和道,“怎麽了?一本書而已,不要想太多。”


    明台笑,“我還什麽都沒說呢。”


    與此同時,公寓樓下,一輛黑色福特車靜靜停在大柳樹下。


    車上坐了兩個人。


    車後座的黑衣男人闔目,似在聆聽雨打春柳的和聲。


    前座的阿誠看一眼後視鏡,“大哥,還不上去嗎?”


    明樓的手在膝蓋上打著節拍,一下又一下,“再等等。”


    阿誠扭過臉看他,隻見他一臉好整以暇,老神在在。


    “大哥--你再不上去,明台那小子就把於曼麗策反了。”


    明樓睜開眼,倏然厲聲,“什麽策反?都是我的下級,有什麽事他們敢背著我幹?”


    阿誠見激將起了作用,不由偷笑,一手撐著副駕駛的椅背,一手扶著方向盤繼續道,“我是怕明台婚前不規矩,拿舊情套實話,於曼麗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把什麽都說了呢?”


    明樓哼一聲,“清白?她還搶了我的清白呢,她說得清嗎?”


    果然,又過了十分鍾左右,明台下樓來了。


    他一眼就看見了大哥的車,笑嘻嘻走近,敲了敲前車窗,車窗降下,露出阿誠一張俊臉。


    明台討好道,“阿誠哥,你來接我啊?”


    明樓在後座,一眼就看見了明台舉著一把傘--一把紅色油紙傘,那是湖南開會時於曼麗無意看中的工藝品,買家見一對買主穿金戴銀,衣著華麗,遂獅子大開口,要價也離譜,於曼麗本想走掉,明樓便付了錢。


    明台還沒反應過來,忽然被一股大力一拽,就看見大哥陰沉著一張臉站在他身後,舉著一把撐開的黑傘。


    “大哥…”


    明台還沒來得及開口,明樓就把自己的傘柄塞進了明台手裏,另一隻手順過了他的紅紙傘。


    “少廢話--上車,回家。”


    他轉身就走了。


    明台一臉委屈,又看向阿誠,“他多大的人了,還跟我搶東西!”


    阿誠笑道,“我的小少爺,你今天究竟是幹嘛來了,你當大哥瞎啊?”


    言下之意,搶東西事小,搶人事大,這才是明樓的怒點。


    於曼麗一直看著明台離開的,卻被柳樹擋住了視線,沒看見樹下那一番互動。


    正收拾咖啡和餅幹殘渣,就看見明樓拎著一把紅色油紙傘進門了,剛好是她拿給明台的那一把。


    其實也不是她特意給明台,而是明台眼尖,專挑稀罕物,非要那一把鑲了花的紙傘,她也沒打算拂逆他,總歸不會多見麵了。


    此刻她卻有些發愣,隻是不知道明樓上演的哪一出。


    明樓脫了外套和皮手套,一抬頭看見她拿了熱毛巾,“去洗澡吧?”


    明樓怔了怔,忽然一笑,“…我怕浴室有人。”


    於曼麗愣了。


    明樓越過她,走向桌邊,一眼看見攤開的《西印度述略》,臉色沉了沉,於曼麗確實明白如何演戲--既要扮演一個貪慕富貴的俗人,在明台麵前,又不便於全然打破自己以前的形象,所以半真半假,順水推舟,顯示出對他餘情未了的模樣。


    這樣一來,對著什麽人,便演出那人心裏的於曼麗,如次類衍、隨機應變,方能混淆視聽、以假亂真。


    她太懂男人心理,偏偏對著他,就是公事公辦。


    明樓目光移到窗台,窗戶還沒關,雨水斜飄進來,打濕了窗欞。於曼麗已經放下了毛巾,她走過來,“汪曼春的傷勢如何了?”


    “不礙事。” 他背對著她,關上窗戶。


    明樓遲遲不轉身。


    於曼麗有些疑惑,他在看雨?


    她繞到他身前,“明樓?”


    他低頭看她。


    她被他眸子裏的深意攝住,倒吸一口涼氣。


    她咳一下,低下頭,“明長官,明台已經走了,浴室沒人,你去……”


    下一秒,他已然抬起她的下巴,一手勾住了她的腰。


    明樓的氣息環繞住於曼麗,窗外陰陰雷鳴更響,他身上半濕未幹,菸草濕潤的氣味,長風衣堅硬的稜角,於曼麗隻覺得渾身不舒服,無奈,推不開。


    他力氣真大。


    於曼麗緩緩抬眼,“明長官,汪處長為什麽會受傷,你不打算告訴我嗎?”


    明樓扯扯嘴角,“這很重要嗎?”


    於曼麗驚訝,“這難道不重要?”


    明樓看住她,“我還在這裏,還抱著你,就說明沒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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