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鋼鍛製的胸口應聲垮塌凹陷,甚至出現隱隱裂紋。不光是拳頭,李察的小半前臂都沒入了人偶胸口,狂暴的力量太強,竟然隱隱形成一個帶吸力的渦流,人偶被緊緊吸在拳頂,變形的範圍還在擴大。最後當迸發的力量全部宣泄而出時,扭曲的人偶才猛地向後飛出,重重撞在牆壁上,再次變形。


    這是標準的魔法人偶,擁有與軍用製式半身甲相當的防禦力。也就意味著,李察這一拳的威力已經足以從正麵擊斃一名身披半身鋼甲的精銳騎士,如果用能級換算,亦與一顆削弱過的火球術相當。


    於是,在由秋入冬的這一天,李察覺醒了人生第一個血脈能力:爆發。


    度冬亦如冬。


    冬天對這個位麵的每個原生生命來說都是肅殺的季節,哪怕是習慣於在嚴寒地帶生存的生物,也會更喜歡春天和夏天。因為在那兩個季節它們可以找到更多的食物,可以交配,可以繁衍,可以為深秋和寒冬儲備脂肪。


    現在季節對李察來說沒有區別。原本好奇地看了看外界的雛鳥徹底閉上眼睛,封掉了感官,李察不關心外界的任何事物,隻是瘋狂地把自己投入到魔法的世界裏。他的魔力再次瘋狂成長,在浮冰海灣北部封凍的時節,李察的魔力達到了24,已經超過三級法師的標準。幾乎所有教導李察的導師都為他的進步欣喜若狂,隻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教導他藝術的大師。


    李察交上的畫作,一幅比一幅讓大師感到窒息。它們全是素色勾勒,全部是由細細的羽毛筆一筆筆勾出。最開始,畫麵還講究構圖和光影,亦有各式各樣的人物出現。按照大師的教導,人像會賦予畫麵靈魂。可是李察交上來的畫作中人卻是出現得越來越少,而環境則越來越是壓抑。到後來,畫麵中幹脆不再有任何生物,甚至於景物也逐漸模糊。但是在大師的眼中,這些畫卻是一幅比一幅來得更有力量,如同暗夜的大海,海麵上隻有些微的波浪,暴風雨卻隨時都會到來。


    大師有時會忍不住去細細地看線條。線條每一次的勾勒、盤曲、順滑,都讓他仿佛聽到了靈魂從地獄深處發出的呐喊!連一根線條都是如此有力量!大師想象不出作畫時的李察應該是什麽樣子。某一天,隻不過是十二級魔法師的大師,忽然發覺自己已經有些難以承受那些畫帶來的精神衝擊。可是身為導師的職責,卻讓他不得不去認真地審視李察交上來的每一幅畫。


    李察的畫,光線運用越來越少,景物也越來越模糊,大片的陰影開始占據更大的區域。終於有一天,當李察交上來一幅完全由淩亂線條構成的“畫”時,大師忽然砸碎了畫室中每一樣能夠被砸碎的東西!


    在冬天,還有兩件小事稍稍打攪了李察的生活。


    一個就是在某次課程上,李察再次遇到自稱為斯迪文森的青年法師。青年法師非常熱情,風度無可指摘,充分展現出貴族子弟的禮儀,同為蘇海倫親傳弟子的身份使他和李察之間天然少了一層隔閡。而傳奇法師的另一位學生米妮也在場,平時冷若冰霜的她此刻卻顯得活潑了許多,旁聽一會兒後,不但主動加入,還挑起了幾個話題。


    無論斯迪文森還是米妮,都在魔法上有著不錯的造詣,因此談論的都是魔法方麵的話題。而李察雖然不想和任何人說話,但是魔法方麵的討論卻算是例外,因此勉為其難地陪他們聊了一小會,好在課程很快就開始了,李察又得以回到獨行的寂寞中去。


    在整個談話過程中,李察由始至終都感覺到了他們的淡淡敵意。雖然他們掩飾得非常好,可是一些肢體上的細節動作,卻都為李察的精確天賦所捕捉,並且由智慧加以分析。有敵意很正常,在深藍中李察見到的所有人幾乎都對自己有或多或少的敵意,隻有蘇海倫和艾琳不是這樣。他不明白的隻是無論斯迪文森還是米妮,身世背景個人能力都比自己要強,為何還會存有敵意?不過這兩個人在李察的心中其實也不重要,到了晚上,他就幾乎把斯迪文森和米妮徹底忘記了。


    另一件小事,則是他又一次看到了艾琳。那隻是一個遠遠的背影,在近底層最大的一片貿易區,人流滾滾,一閃而逝,李察卻知道那就是她。艾琳的身邊還有一個男人,公然摟著她的腰,姿態親昵。他們去哪裏不重要,做什麽也不重要,因為一切已表明,該做的都已經做過了,多一次少一次,本無所謂。


    李察沒有追上去,也沒有再看第二眼。艾琳身邊的青年男子很有些象是斯迪文森,但是李察卻沒有繼續對比。少女身邊是誰都已經不重要了,所以李察把她和她身邊的男人都從腦海中清除出去,過程相當簡單容易。


    想要忘記依然不易,可是想要不再疼痛卻有很多辦法。這或許算是李察在這個冬天裏的一個收獲。


    章二十五 突破


    這兩件小事,特別是親眼看到艾琳和其他男人親密的情景,其實還是對李察有所影響,隻是他當時並不知道而已。


    第二天清晨,整個海灣還在沉睡。隨著冬季深入,永夜日臨近,離太陽出現的時間尚早,但是這絲毫不影響室外的亮度,地麵、山丘、植被、內河,到處都是冰淩,一切都凍得結結實實,折射反射著藍、白譜係為主的光芒。惟有港灣內的海麵依然波浪蕩漾。


    無心入眠的李察站在十餘米高的大落地窗前,默默俯視著浮冰海灣森寒肅殺的壯麗。在重重吐出一口鬱積的濁氣後,他忽然感覺到視線開闊了許多,心胸也為之舒展,幾乎可以容納得下整個浮冰海灣。在宏大的空間麵前,過去幾季的黑暗隻留下一縷淡淡的痕跡。雖然它或許會伴隨李察很久很久,甚或在餘生中每次想起,都會有些刺痛,但是每段記憶,每段痛苦,走出後都是財富。


    李察開始張開眼睛,觀察周圍的世界。首先進入視線的,就是深藍中形形色色的人。接觸得最多的依然是那些教導自己的魔導師們,可是在李察眼中,他們卻不再是隻會不斷傾吐淵博學識的煉金機械,而變成了活生生的人類、精靈、矮人,甚至還有黑精靈。


    魔導師們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也有自己的利益訴求,他們看待每一個人的目光是不同的,對待別人的態度亦是不同。一舉手一投足,一揚眉一注目,甚至於同樣的言辭,不同語速不同聲調,都在李察的真實世界裏映射出不同的結論。隨著對魔導師們的了解日益增多,並且觀察得日益用心仔細,記憶中可供對比的樣本數量日益豐富,李察忽然發現,老師們說的很多話,做出的很多表情,其實背後都隱藏著什麽。而這些隱藏著的東西,正逐漸被他掀開。


    魔導師們分處不同領域,因而關係也就不同。有些領域十分相近,而另外一些領域則互不相幹。相近領域的魔導師們關係往往不那麽好,甚至還會有赤裸裸的相互踩踏,比如說波波維奇和萊利。不相幹領域的魔導師間的關係則要融洽得多,很多還是要好的朋友。觀察到這些後,李察沉思冥想,察覺到把這些現象串聯到一起的關鍵詞是競爭,而競爭背後則是以金幣為代表的利益。


    睜開眼睛後,李察還知道了許多事。比如現在,他終於知道為什麽會突然增加那麽多的幾何、數學、繪畫以及魔法陣課程,對自己未來“聖構裝師”的身份也有所耳聞。


    “原來,老師是要把我向構裝師的方向培養啊……”李察默默想著。雖然是山裏長大的少年,可是在深藍一年多時間,李察的眼界心胸早已不再是當日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少年。然而構裝師雖然地位超卓,在李察的心目中卻是如水般的淡。在伊蘭妮十年的潛移默化下,李察並不知道,自己其實已有了一顆寵辱不驚的大心髒。


    可是不管怎麽說,既然知道了老師對自己的期許,李察就不會讓她失望。山裏孩子都是倔強的,也是愛憎分明的。李察很聰明,諸多的苦難波折更讓他遠比同齡人要成熟,現在已經知道了自己在深藍中的特殊地位,更加清楚自己每月獲得的老師的喜悅會讓多少人為之瘋狂。而許許多多別有用心的人,雖然他們每次看向李察的眼睛裏寫滿嫉妒、欲望和掠奪,但還是和他保持著一定距離,更不敢隨意將陰謀用到他頭上來,帕潘那次隻是個意外,算是幾個不知世上水深水淺的貴族子弟犯渾而已。


    此外,李察已然發現不管自己走到哪裏,總會有一兩個人在遠遠跟隨著自己。無論是李察自己的感覺,還是人群中那些帶刺目光從不懷好意到畏懼退縮,他都可以知道,這並不是監視,而是保護。如此,每當想到老師那大大咧咧的性格和愛財如命的特點,李察心底總會湧上一縷淡淡的暖意。


    這是這個冬季裏,李察所得到的惟一溫暖。


    幸運的是,在渾渾噩噩的日子裏,李察的學業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反而在魔法的世界中高歌猛進。隻有想到這裏,他已初步成熟的心底才會有些欣慰。


    度冬如冬,然後在不知不覺中,春天又已到來。這天的學業完成後,李察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居住區,在經過那架孤單豎立在牆角中的鋼鐵人偶時,他才驀然想起,原來生日又到了。


    除了頭部完好無損外,鋼鐵人偶早已嚴重扭曲變形,幾乎看不出本來的樣子。那都是李察一次次使用爆發的血脈能力擊打的結果。而它附近的牆壁上也遍布著大大小小的坑坑窪窪,那是被鋼鐵人偶撞擊的痕跡。


    李察走到人偶邊,伸手輕輕撫摸著上麵的斑駁凹痕。凹痕中有銳利的折邊,也有鋒銳的裂縫斷口。而留下凹痕的,不止是他的拳頭,還有手肘、肩頭、膝蓋,甚至還有頭顱。不止一處的凹痕上凝結著已有些時間的陳舊血漬。


    體會著指尖傳來的隱隱刺痛,看著片片血痕,李察才明白,原來自己以為在忙碌和平靜中過去的冬天,其實一點也不沉寂。那些痛苦,一直還在,隻是藏匿得那麽深,自己幾乎以為已經忘記。


    鋼鐵人偶頭部完好無損,光潔渾圓的表麵映出的是李察有些變形的麵容。人偶已破敗不堪,多處材質的連接隻有薄薄的一線,或許再承受一次擊打就會從主體上脫離。李察笑笑,伸手拍拍人偶的臉,就大步向臥室走去。


    第二天的課程中,有一堂繪畫課。聽完了整整一堂的藝術鑒賞理論後,十幾名學員禮貌地依次交上作業畫稿,然後陸陸續續離去。李察是最後一個走上來的。不知為什麽,看到還是個少年的李察,大師忽然感覺到十分不舒服,目光下意識地避開了李察的眼睛。隻要想起李察交上來的那一幅幅“畫”,大師就覺得象有個濕漉冰冷的生物貼在身上,甩都甩不掉,要多難過就有多難過。


    大師的目光掠過李察要交的作業,發現隻是一幅30厘米見方的小畫,這才鬆了口氣。


    這是幅風景畫,畫的是冬季的浮冰海灣,以李察慣有的筆觸把嚴寒、肅殺和瑰麗悉數展現。和以往作品的陰暗狂亂比起來,這幅畫終於罕見地回歸了正常,雖然線條中蘊含的力量依然讓大師感覺到隱隱寒冷。在鬆了口氣的時候,大師忽然發現李察正在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那雙隱現寶石藍色的瞳孔竟是深不見底。


    “這幅畫是不是看起來舒服多了?”李察輕聲細語的一句話卻瞬間讓大師出了一身冷汗!他本能地從座椅上跳了起來,差點被自己長袍的袍角絆倒。可是他顧不上狼狽,伸手指著李察,說:“你……你……”


    相比之下,李察冷靜得有若冰山,臉上掛著的微笑更是優雅美麗,看上去宛然是惡魔低語般的誘惑。可是惡魔呢喃再具誘惑力,大師卻知道誘惑背後要付出的慘痛代價,那將是靈魂永墜深淵!看著李察那稱得上罕見的微笑表情,滑下大師脊梁的冷汗更多了,而更讓他感覺到心寒的是,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李察才剛剛十二歲!


    大師很想問李察是怎麽知道他的感受的,話到嘴邊,卻沒有出口。不管李察是怎麽知道的,現在都是知道了。而且稍稍冷靜下來後,大師就知道李察一定還有話要說。這個才十二歲的孩子,卻讓他有種完全捉摸不透的感覺。而那些畫時刻在提醒著大師,麵前這個少年的內心深處,是多麽的瘋狂。


    大師深深吸了口氣,整理好衣服,拿出導師應有的儀容,坐了下來,並且示意李察也可以坐下。李察並沒有坐,而是和任何一個征詢課業的普通學徒一樣,先是恭恭敬敬地向大師行了個禮,再以訓練有素的禮儀和優雅問:“大師,首先,我想請您給我講講構裝師的世界是怎麽樣的。”


    大師一怔,搖頭說:“我不是構裝師,而隻是一個十二級的沒用法師而已。如果說到和構裝師有關的知識,你應該去問給你授課的菲爾大魔導師,或是胡魯大魔導師,他們在魔紋構裝上的造詣比我不知強出多少……”


    李察打斷了大師的話,說:“不,我不是想問魔紋構裝的專業知識,而是想知道在外麵的世界,一個構裝師要做些什麽,有什麽職責,他們都是怎麽生活的。還有,現有的著名構裝師都有哪些,他們成名前後的生活經曆、事跡,等等,我想要知道的是這些。菲爾老師或是胡魯老師大多時間都呆在深藍中,不象您曾經在大陸遊曆,而且曾是三大帝國皇室的座上貴賓。這些事情,一定是您知道得更多些。”


    李察的問題再次讓大師怔了怔,他不明白李察為什麽要問這些和奇聞逸事無異的東西。不過大師隨即想到一個可能,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按照常理來說,這決不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應該考慮到的事情。可是出於謹慎,他還是多問了一句:“你為什麽要知道這些呢?”


    “因為我想要成為一個構裝師,所以需要知道構裝師的世界是怎樣的,怎麽樣才能夠在構裝師的世界中更進一步。而知道曆史上和現實中那些偉大的構裝師的生平,就可以知道他們曾經有過哪些挫折,又有哪些經驗。至少,他們曾經犯過的錯,我不想再犯第二次。”李察回答。頓了頓,他補充了一句,“構裝師眼中的構裝師世界,與旁人看到的不同吧。”


    大師瞬間又出了一身冷汗,這正是他剛剛想到的可能。


    此時已經不能推卻,而單從感情上來說,他也願意把自己的知識傳授給眼前的這個孩子。這些日子以來,通過那些畫麵的無聲交流,大師看著李察,總覺得與其他學生有些不同。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緩緩地說:“好吧!首先,我的看法是,構裝師不僅僅是奇跡的締造者,更應該稱他們為夢魘的編織者。正是因為有了他們,才有了終極武裝構裝騎士的出現。一個個被視為永不墜落的要塞、關卡、山隘,都在構裝騎士的鐵蹄下一一粉碎。構裝師的出現改變了戰爭,也改變了大陸的格局,更讓諾蘭德對異位麵的擴張大舉提速。如果沒有他們,世界或許就會是另一個模樣,也不會有那麽多生命的消逝……”


    “也就是說,構裝師實際上是戰爭軍團的創造者。”李察打斷了大師充滿藝術氣息的感慨和詠歎,簡明扼要地總結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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