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連日的出事,我們都已成了驚弓之鳥,聽他進門就喊這句,二少爺臉都青了:“又出什麽事了?”


    那小廝塞他手裏,然後一行哭一行說出原委,二少爺走後不到半個時辰,就來了幾十個官兵,團團將嚴家大門堵住,領頭的一個拿出該有衙門印戳的公文,說什麽嚴家長子嚴湛鋯之公糧私販、殺人行賄等數罪查明確鑿,昨夜四更天時已於牢中畏罪自殺,然其虧空公銀巨大,必得家財充公抵算,家裏親眷也得一概搬出原房產,另行收押……


    這小廝還沒說完,二少爺已經氣得要衝出門去:“什麽畏罪自殺?這夥官匪!就是看眼下朝廷傾覆混亂,就敢公然明搶良家……”


    我趕緊去拉,那小廝更是把他緊緊拽住:“當時我正在屋裏向大少奶奶回話,她一聽到外間這些聲音,便連忙收拾了這一包東西,把我從窗子推出來,叫我拿了這些東西走角門出來到澄衣庵找二爺,叫您千萬別回去,隻找個地方躲著……大爺若真已死在牢裏,那她也要隨大爺而去的,但二爺是嚴家眼下唯一的香火和希望,切不可意氣用事,官府為免後患,必定斬草除根,隻求……少爺平安……”小廝說著自己就哭起來,惠贈師太聽著不停地念“阿彌陀佛”,二少爺一手捶在身邊的門板上:“這一家人死的死、散的散,留下我一個人又有什麽意思?”然後又要衝出門去,我死死擋在門前:“少爺!您還不明白老爺的用意麽?他為何昨晚託夢給二夫人?為何指明了要您一早出城趕來澄衣庵為他供靈位?都是老爺泉下有知嚴家這一場大禍,所以他隻好使這個法子讓您脫身,您若這時趕回去,不正是羊入虎口啊?”


    二少爺回頭看了看那佛堂裏的靈牌,終於哭著歪坐在地,我靠在門上哭,倒是惠贈師太拉著二少爺起身:“既如此,我這澄衣庵與嚴家素有淵源,近來這裏香客日稀,來往人也不多,少爺暫且可以在我這庵裏藏匿幾日,隻是往後之事,還得細作打算。我這又是尼姑庵,男施主多有不便,隻請於後院的雜物房屈尊吧。”


    二少爺別無他法,我們一行三人便在澄衣庵暫時停留下來,一切事從長計議。


    ※※※


    送東西報信的門房小廝名叫嚴楚,他的祖父母原就是嚴家太爺還在通州縣經商時收在身邊的下人,隻是他爹娘前些年相繼得病死了,現就剩下他一個,因為性格不活絡、口齒不快,雖然忠心耿耿,大爺也就派了他做個門房,並沒有過多重用。


    二少爺一日都跪在嚴老爺的牌位前不說話,我偷偷問嚴楚,嚴家這等於是抄家麽?嚴楚撓撓頭說弄不清,隻是這些日子外麵太亂,官家分明隻是斂財,李成家的死了,官府把李成抓來了解大爺這樁事的始末,然後又判了他個淩逼妻子自盡的說法,若不想坐監,就交罰銀一百兩抵罪可了。那李成急得差點都想一頭撞死,說柴米油鹽斯貴,家裏已經快連飯都吃不上了,哪還有這些錢交?因此現在還在籌措也未可知。還有,自從傳出京城已被大順闖賊攻陷,皇帝自盡殉國之後,城裏不少乞丐或饑民就開始明著打砸搶,官府或管到一些,但也有更多管不到的,良家老百姓隻自求多福罷了。


    我聽完這話,心中越發惦記爹娘的安危,總想回去再看他們一眼,可二少爺這副模樣又叫人放心不下,怕他一陣想不開又要回家去。


    到了晚間,我幫淨玉師太做飯,庵外忽然來了好幾個男人,“砰砰啪啪”用力地敲庵門。淨玉趕去門邊問是誰,對方答說是江都知府派來抓通緝要犯的,淨玉一邊做手勢叫我去帶二少爺等藏好,一邊與他們答說:“這裏是清淨尼姑修行的庵舍,至夜便關門,你們尋人來錯地方了。”


    二少爺在裏麵也已聽到拍門,和嚴楚走出來觀望,恰好聽見那些人說是來抓要犯的,又一時找不到該躲哪兒去,我急得額頭出汗,指指後院,小聲說:“菜地裏種著一片茄子,現在天黑,人伏在裏麵或許看不見。”


    惠贈師太走出來,先作勢叫我們別驚惶,到那門邊往縫裏張看,便大聲道:“你們既是官差,如何沒穿官服?現在已是戌時,城門且關了,聽你等幾人說話更不是本地人士,竟自稱官差卻不穿官服還夜裏出城辦案的道理?”


    那幾人聽了一時大怒起來,開始抬腳踹門:“廢話少說!開是不開?爺們兒幾個砸你一道門也是輕而易舉!”接著就是不幹不淨地叫罵。


    看來是路過的強盜?二少爺驚魂甫定,就與嚴楚商議去找棍棒,淨玉幫著一起到廚房找來幾根粗大木棍,大家一起頂住門,那些人繼續踢打,惠贈師太嚇得喊:“你們既不是官差,又是這等豪強行徑,我是萬萬不得開門的,你們竟不知存些敬畏?我這廟裏也有菩薩天王供奉,若有傷天害理之心,不怕報應?”


    外麵那些人聽了還更大笑,叫囂說:“皇帝老子年年拜、歲歲供這些泥胎土塑,國家也照樣亡敗,你們這些拿著狗命裝虎嚇人騙錢的三姑六婆隻去那有錢沒膽的人家裏尚可混拐些日子,要在我等麵前搬弄唇舌,小心爺兒們賞你的嘴!”


    這些人洋洋得意地說道著,其中有個又建議說:“這牆也不高,就是翻過去也無妨。”


    淨玉聽了也不言語,拿一根大棒在手,就如座鐵塔一般的架勢立在那兒,牆外那些人果然一個做墊背一個踩著就從牆上露出頭來,朝庵裏麵看了一眼,就跟同夥笑說:“這師姑庵子裏有寶咧!還藏個眉清目秀小相公,怪道不讓我們進去!”那些人聽了就笑,淨玉看那人不注意,抬起棍子就朝他腦門一捅,那人慘叫一聲往後倒過去了,外麵的人立刻火光起來,瘋了似的踢門,惠贈不禁埋怨淨玉說:“你這般激進更要惹毛這夥強人,門破之後我們幾個如何抵擋?”


    淨玉道:“師父不妨,外麵統共六、七個人,你和嚴相公可進屋去避避,我這棒子一掄也能撂倒他三、五個的。”


    惠贈還是不放心:“你雖然比常人粗壯些,可畢竟還是女流……”她一句話沒說完,門上鐵栓的鉚釘就鬆了一顆滾落在地,淨玉氣頭上來:“狗賊!弄壞了門還得我修!”說時就一手扳著門閂,猛撩過去,外麵踢門的幾個還正用力伸腳,冷不丁門鬆開,他們幾個借著慣性就一頭往前撞了進來,淨玉眼明手快一頓大棒揮去,隻聽“梆梆”幾聲實打實的悶響,三個人沒發出一聲就撲在地上不動了。門外的人一看這情景,也都一愣,淨玉大跨步躍出門檻,又掄起大棒在那些人身上一頓打,立時揍得他們叫爹喊娘地四處逃竄,淨玉倒不追任何一個,看他們跑遠了,就回身把屋裏幾個倒地的,像小雞一樣拎著後頸就提起來扔出門外。


    淨玉這事做得一氣嗬成,我們眾人都看得傻在那裏,回來重關好門後,淨玉就雙手合十向惠贈師太道:“師父,這些不過是沒硬氣的臭雞蛋,徒弟這就打發了。隻是恐防他們夜裏再折回頭使壞,我今晚便不睡,依次在前屋後院巡走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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