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喘著粗氣:“沒、沒見到……監牢大門把得嚴嚴實實根本不讓進,給錢也不行。”


    “那你可找到麻刁利他們幾個?”二少爺接著問。


    “也不曾見到。”小廝搖搖頭:“我從衙門口過時,正好看見那日來家時在門口坐過一陣的那個官差,我當時給他送茶,因此說過兩句話,方才就問了他可曾看見我們家大爺沒有,他就推不知道,我又問趙師爺,他就說府太爺忽然有一份緊急公文要送至姑蘇,趙師爺昨兒晚間就親自帶著公文上船去姑蘇了。”


    “怎麽?麻刁利昨晚不說的是去找趙師爺麽?”大少奶奶一時驚疑起來。


    “正是呢,我也這麽跟那官差說,他就說他今晨卯末時分去巡視開城門,倒是看見麻刁利跟幾個人一道拉著騾子馱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就急急忙忙出城去了,他想是去辦什麽急事吧?……別的小的就再打聽不來了。”小廝怯怯地道。


    “拉著騾子?還馱著東西?”大少奶奶無措地站起身,又腳步不穩地跌坐回凳子上,眼淚滾滾往下落:“怎麽辦?湛鋯……那些靠不住的奴才……定是拿了我昨晚給的銀子和東西跑了。”


    “你、你都給他們什麽了?”二夫人聽了一把拉住她的衣服:“給多少值錢的東西了?你呀你呀!就想著你那漢子,也不多動動腦子!先大夫人留下的那串大東珠?還有佛頭翡翠串子呢?還、還有那尊硨磲觀音?”


    “因為他們說,那巡察禦史也是個好佛的,還有刑部侍郎的家眷……”大少奶奶哭得更凶:“我一直厭惡這姓麻的為人,但湛鋯說他既圓滑辦事又乖巧,很喜歡用他,這回不也帶著他前後跑,我想他是知道這裏麵關節的,哪裏像我們?”


    “別說這個了!”二少爺猛地打斷她們兩個:“現在想法子救大哥最要緊,我去寫個狀子,待會兒送去告那幾個家奴挾物私逃的罪,說不定還來得及抓人。”


    他說著就回屋,並且叫這個門房小廝:“你跟我來。”


    我也隨他身後,幫著研墨鋪紙,他略一沉吟便揮筆寫好一張,待墨水一幹便折好遞給那小廝:“待衙門發出投文牌你就立刻遞了,等狀子準出恐怕也得明後日,你先帶人去打聽下大爺的事,見不到麵也好歹傳個話。”


    小廝去後,二少爺便一個人坐在書桌前不說話,我點起炭爐子煮水給他泡茶,一邊拿扇子扇火,一邊又想到弟弟死時的慘景,現在嚴家眼看也是家破人亡的敗相了,我眼淚止不住地流出來,眼睛模糊得隻得拿袖子抹了又抹,卻不知二少爺何時就走到我身後,說了一句:“水早就開了。”然後便自己伸手拿起了銅壺,去往茶壺裏沖水。


    “少爺,還是我來。”我想去搶回水壺,他卻攔住我喃喃地道:“先是娘,再是玉香,現在又到爹還有大哥……荼夼說的都是真的啊!”


    “荼夼說了什麽?”我也想起昨晚小武的那些話。


    “他說這天要變了,死的人有千千萬萬,這江都城裏會血流成河,人畜無生,他是貶謫在此受罪的龍神,是逃不了的,索性再睡過去不必再看這一場生靈塗炭……所以叫我趁早離開這讓,往南去,越遠越好。”二少爺說著,端茶壺倒出兩杯茶來,一杯自己拿著,一杯竟遞到我手邊,我有點遲疑地接過,他勉強擠出一絲苦笑:“我身邊可以說話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其實,看你昨天回來到現在的樣子,你弟弟也……”


    我手裏拿著杯子不禁發抖,隻得咬著嘴唇點頭。


    ※※※


    因老爺早已為自己有備下的上等壽材,又等不及大少爺回來,所以由二少爺主持,給他擦身裝入了殮。


    接著家中上下清點家丁小廝人數,原本是要安排設靈堂擺白事的準備,哪知才查明了裏外幾處門房、聽差、跟隨,十幾個人裏竟少了十個,隻有女傭婆子裏,除了死的元珍,剩下各房八個人還在,大少奶奶忍著煩亂把眾人聚集起來大概吩咐了一遍,我卻看到唐媽和廚娘李嫂她們互相眨眼睛,想是還在算計趁機多撈東西。


    等到家裏掛起白布,所有人穿上孝服,卻忽然聽見屋外大街上亂鬧鬧的,一夥人瘋了似的四麵八方亂跑,口中嚷嚷著:“大明沒啦!皇帝老子自盡於煤山……上月十九闖賊破入京城,皇帝老子自盡於煤山啦!”


    起初家裏也聽不清,二夫人執著佛珠走出來問道:“外麵那些人吵嚷些什麽?”


    二少爺側耳聽了聽,臉色大變拔腿就跑出去,我也跟在後麵,一直出了大門,他抓住街上一個人問:“這些話是哪兒傳來的?”


    那人穿著長衫,滿臉汗珠子,也像個斯文讀書人樣:“城外來了一群逃難的,他們傳出來的,今上午衙門的人聽說還派人去查,恍惚說的是今年正月裏就在陝西那邊自立國號‘大順’,三月初幾路大軍就包圍了京城,十九日逼得皇帝自縊了!現如今北方還在打呢……”說話間這人就甩開二少爺的手跑了。


    “真是個……國破家亡了?”二少爺麵如死灰地立在那兒,口裏說出這麽一句。


    天空裏陰沉沉的,眼看雨又要下了,我便拉他:“天快黑了,別又淋著雨生病。”


    他也就默不作聲地隨我進來,在小廊下的圍欄靠著就不動了,說屋裏太氣悶,不如在這裏待一會兒。


    大約又過了半個時辰,廚房的雜役說找李嫂不見,便過來叫我去做晚飯。我跟著他去到廚房裏,打開米缸看時,裏麵隻剩下薄薄一層,頂多再夠燒一頓的,我再到儲倉裏看時,幾口米麵袋子打開,裏麵竟全換成了泥沙,我隻得一邊叫他去稟告一邊把剩米淘洗了燜上,現成的菜也沒幾樣,因要守孝所以不開葷腥,我便用水泡發的冬菇、木耳、青筍等佐菜燒了幾樣豆腐菜出來,二夫人說心口疼不吃了,大少奶奶正為查家盜事項煩心盤查,也沒顧上吃,二少爺更是守在靈前,不吃不喝。


    晚間大少奶奶的娘家人過來問候,但想來也是知道家裏這官司牽扯重大,所以情麵上坐了坐,說幾句話也就走了。


    一宿也無別話。


    第二日一早,大少奶奶就叫了二少爺一起到二夫人這邊房裏,說是二夫人有話吩咐。


    我一同隨了來,進屋看見二夫人病得臉色蠟黃,歪在床上,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包錢來:“昨晚做夢時見到老爺走來跟我說,他在生時曾叫玉香在澄衣庵供了他的長生牌位,現在該換成靈牌,且這事得交由兒子親手去做,我在夢裏也不敢跟他說大少爺在監的事,隻得胡亂答應。小琥,這裏是十兩銀子,你就出城去澄衣庵走一趟吧!”


    大少奶奶也拭淚道:“你把靈位換了以後,務必當場念誦三遍《地藏菩薩本願經》才好,隻求老爺走得安詳。”


    二少爺一一答應了,便領著我一道出門坐車去。


    到了澄衣庵,拜見玩惠贈師太,由她領著到長生牌位前,恭恭敬敬洗手焚香,換過牌位,再點火盆,將牌位與帶來的冥錢香燭等仔細燒了,跟著惠贈師太我們三人跪在蒲團上將經文又念了三遍,等一切做完,惠贈又留吃過午飯,我們正收拾著準備往回走,卻見昨日那個門房小廝帶著一個包袱跌跌撞撞地跑來,一進門就喊著:“少爺!大事不好了!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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