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跟過幾回班,但要一個人獨擋一麵,還是有些恐懼,很有經驗的老劉問我是否可以值我當班以來的第一個夜更,我怕被人笑作膽小鬼,心裏雖怕,嘴上卻顯得很強硬,老劉遂放心離去。


    那是一個月色明朗的夜,照說我應該在臨睡前,拿著手電,在浩大的公墓群裏走上一圈,可我就是沒來由的害怕。站在值班室的門口,不敢往墓群深處走,隻是拿著手電,開到最強的光,在墓群中左右前後的掃了一眼。


    白天裏都還一切如常的墓區,在月色下,透著一種說不出的悽然。淡淡月影下的公墓群,周遭的景物隱隱約約,連自然界中的蟲鳴,在皎潔的月色下,都變成一種詭異令人易生幻覺的背景聲。


    我記得第一次在跟老劉的班時,他就故做神秘的給我講過一句話。當時,他壓著低低的聲音俯在我的耳邊說,值夜更的人不怕風雨交加的夜,也不怕伸手不見五指的夜,就怕那種月色明朗的日子。老劉的一席話,聽的我心驚肉跳,我問他為什麽,他哈哈大笑說,因為可以看到四伏的鬼影啊。


    大概看我麵色變得蒼白,才又安慰我說,傻小子,逗逗你啦,哪裏有什麽鬼影啊,做我們這一行,最不能信的就是這個。


    這老劉一把歲數,沒個正經,誰知他講的是真是假,可我在這個月夜裏,卻著實的被他那日的一番話給嚇著了。


    我回到值班室,把門窗緊閉,縮在被子裏,一開始還把燈開著,可那燈太恐怖,或許是電壓不穩,或許是殯管所的人為了省電力,弄了一盞很幽暗的燈,昏昏黃黃,我索性把燈關了了事。躲在背窩裏,隻露出一雙眼睛,毫無睡意。隻覺得害怕,恨不得能馬上捲起鋪蓋回家。


    窗外的月光,清清冷冷,在房間裏灑了一地的斑駁,我睜著眼睛,直到天色漸漸亮起。可以慶幸的是,其實並沒有發生任何的事情。


    最難過的第一夜總算過去了。


    我的膽子逐漸大了起來。有時想起自己值第一個夜更時的情形,都會笑自己膽小如鼠的表現,不過還好,沒有任何人知道那第一夜的狼狽。


    雖然守墓的日子平淡如水,順順暢暢,沒有遇見過任何詭異的說法,可我或許是受了老劉當日那番話的影響,每回值夜更,伸手不見五指也好,亦或是風雨交加也好,我都不怕,就是怕那種月光很好的夜。


    但時間長了,也就逐漸習慣了,包括那些月色明朗的夜。無非在那樣的夜,我不大在墓區裏走動,總是早早的上床讓自己睡熟過去。


    後來的每個值夜更的日子,並不見異常發生,第一夜所帶來的恐懼,也就慢慢的拋在了腦後。


    而就從這個時候開始,發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那是在我已來到殯管所做公墓管理員三個月後的一天晚上,正好又輪到我值夜更。


    當天早晨,我在家裏,先是起了一個大早,吃完飯,騎著我那輛破舊的山地車,出門去見一個舊日的同學。


    回到家時,已近黃昏。照例打開信報箱,取出報紙,家裏就訂了兩份報,我在這日打開信箱時,卻看到了三份報。首先看到的是市裏這家最大的晚報,恰恰是家中以往未訂過的,第一個反應是覺得可能是父親臨時加訂的。遂都拿了進去。


    母親已回來把晚餐做好,見我進屋,嗔怪我上班總是不緊不慢,連連囑我趕快吃飯好去殯管所了,說完便出門,去找她的牌友了。


    父親在書房寫毛筆字,我把報紙拿給他時,順便問了他。他回答我說始終是兩份啊。見我表情略驚愕,便隨意的說,可能是投錯了吧。


    父親接過那兩份報,便從書房裏走出,到客廳裏自顧自的讀報了。


    我一個人在餐廳吃飯,這才端詳起手中那份多出的報,掃了一眼便覺得有些奇怪,像是被人翻閱過才投進信箱的,因為頭版被夾在了中間,最上麵的已是第八版中本市的消息了。


    這個版麵上的一條並不是特別醒目的消息,就在這時,不偏不倚的映入我的眼簾:一年輕男子因日夜思念故去女友,罹患嚴重抑鬱症,住進市六院。


    想到要趕去殯管所了,也沒顧得細看,隻是匆匆掃了這一眼。吃完飯,臨出門去殯管所前,順便把這份報裝進了包裏,騎著車,踏著暮色趕去上班了。


    這個夜更,又是個月色明朗的夜,我在天黑下前,已是匆匆的在墓群裏走過一遍,月光冷冷正當空時,我已縮在了值班室裏,把門緊緊的關了起來。我從床上起身,把頭枕在窗前,細細的看著外麵。


    借著昏黃的光,透過大窗,可以看到月影下的墓群,那些墓碑在月光下被拉長的影子,像是縱橫排列有序的俑,仿佛會隨時走動起來。不知道為何,值夜更時許久都沒有出現過的恐慌感,又倏然的浮現。


    還絲毫沒有睡意,我收回目光,想起包裏的報紙,這一刻是倒是很好的打發時間的東西。我轉頭去拿包,看到包裏的東西時,心微微的驚了一下,因為我看到明明被我塞到包裏的報紙,這一刻卻是露出一截的,仿佛是有人在冥冥之中提醒著我對它的重視。


    我抽出一看,居然又是八版在上,我心砰砰的跳,因為有一個細節我記得特別清楚,黃昏前吃完飯離家時,我分明是把看了一眼的八版順手摺疊到一起的。


    頭皮微微的麻了起來,渾身上下感到一種瞬間的冷。


    值班室裏的燈,忽然就滅了。


    我忍不住大聲的喊叫了起來。


    四周死一般的寂靜,窗外月色正濃,我忽然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好像是一種輕微的摩擦聲。聲音來自我的手邊。


    在月光的照射下,我心稍微鬆弛了一下,原來,是因為燈光措手不及的熄滅,我害怕得手在發抖。那奇怪的聲音,是我拿著報紙的手不停的在顫抖,摩擦在睡毯上的聲音。


    然後我才想起了放在枕邊的手電,迅速拿起打亮,我起身去看燈,才發現隻是燈絲給燒壞了,還好,抽屜裏有老劉放的備用燈泡。


    我換上燈泡,心安了下來,這個備用燈泡瓦數很大,照得屋內亮晃晃的。我站在房間裏,掃視了一圈,報紙安靜地躺在睡毯上,一切如常。


    我想恐怕都是自己的心理在作祟。


    不過我還是打開了門,站在門邊,借著明晃晃的手電光,朝著墓區左右前後的照了一遍,為了壯膽,口中還念念有詞的對著空曠的墓區大喊,你出來吧,不要躲了,我早就看見你啦。


    當然沒有人回答,我隻聽到自己微顫的回聲,在夜風中,飄飄蕩蕩。然後,就是風過耳邊的聲音。


    我趕緊跑回屋內,頂上了門。然後我躺在床上,開始看那份報紙。我仔仔細細的把八版上的本市消息看了一遍,尤其是那個罹患抑鬱症入院的男子的消息。


    原來,那個男子從前感情甚好的女友在一次滑雪中,因為哮喘意外發作而死亡。兩年間,男子日夜思念,漸成憂鬱,遂而成疾入院。


    似乎也不是什麽特別的消息,簡簡單單的關於一個男子的癡情。


    不過還是有些許感懷,因為我素來不是深情的人。我忽然想起念書時的女朋友莎莉,離開學校後,我和她之間也就斷了,不曉得她怎麽樣了?隻是一念,便又暗笑自己,和我還有什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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