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漸的,他呼吸平順了,心定了,腦筋也靈活起來,他變得非常清醒,非常敏感,於是,他才發覺混身透濕,而且還不停的繼續濕下去——有輕輕的冷冷的雨水自空中飄落,落在他身上,飄在他臉上。


    突然睜開眼,他定定的凝視天空——天空是灰沉的,陰黯的,在下著毛毛細雨。


    舐了幾口沾沙的雨水,敖楚戈又長長籲了口氣,他才待閉上眼睛歇息一會,又猛的像被蛇咬了似地跳了起來——目光急速回巡,老天保佑,山坡上下,除了蕭蕭林木之外,空空蕩蕩的沒有一條人影!奮力支撐著站起來,他搖搖幌幌地走向高處,再一次較為仔細的查探,可不是?不但山坡上下不見人蹤。,甚至連整座“瓦窯山”也沒有第二條人影!


    走了,“十龍門”的人已經撤走了!


    這也是說,他已經死裏逃生,脫離險境——至少,這一次是脫出險境了!極度的緊張,極度的振奮,又極度的喜悅之後,接著來的便是極度的疲乏及鬆弛,他隻覺頭重腳輕,全身發軟,兩眼一片暈黑,天地都在打旋,一個踉蹌,人已萎頓倒地。


    他像癱瘓一樣倒在那裏,一點力氣也沒有,連骨架子都似蘇了散了,但是,人並沒有暈迷,他的神智相當清醒。


    他也知道目前的情形乃是一種亢奮過度的暫時虛脫現象,隻要略事休息,等這陣亢奮的情緒過去之後,便會多少恢復一點體力,然後,當務之急是盡快脫離此地,趕緊找個郎中救命第一!


    他閉上眼,首先把呼吸調勻。


    同時,他腦子裏在想——找誰替他治傷?或者是,找誰來幫他治傷?他本身對於歧黃之術頗有心得,也可以不勞他人之手,但在他目前的情形下,至少也要請個人來為他抓藥煎熬,服侍他一陣子;他能自己醫自己,奈何現在卻難以動彈,他需要一個不必懂醫道,但能聽使喚的人。


    這個人,最重要的是靠得祝


    在調息過一段辰光之後,敖楚戈自覺已好些,體力精神上,似是都能勉強支撐一刻了,他緩緩睜開眼睛,開始試圖站立起來。


    人要從躺著到站立,過程之間,敖楚戈也是第一次發覺居然這麽個艱辛法,他用手上的鋼棒子權當拐杖用。撐立起好幾次,又倒跌下好幾次,直弄得他氣喘喘籲籲,滿頭大汗,方才十分不易的將身子挺穩,他雙手撐持在棒柄上,急促的呼吸了一陣,然後,就像個盲者或是老髦一樣,顫巍巍地,踉踉蹌蹌地,一步磨蹭一步朝山坡下走去。


    掛在他腰間的,盛著“鬼泣環”的黑布套子,便隨著他身勢的搖幌,不停地拍打著他業已苦楚難當的跨骨,這一陣,敖楚戈不覺奇怪自己,怎會把傢夥待在這樣一個礙事的部位來這片山坡,其實並不陡,也不算太長,但在敖楚戈的感覺裏,卻幾乎和跋涉了千山萬水般的勞累辛苦,便是攀南天門,他相信也不會有這麽困難法,一路上連摔帶跌,連爬加滾,他像是翻著跟鬥翻到坡腳下的,不單止是又染了一身的泥積,也啃了不少的灰土,混身上下,雨水合著泥沙,血融著汗,把他整個人變得都不似個人樣的人了……


    就伏在那座破落的土地廟旁邊,敖楚戈幾乎要斷了氣似地喘息著、嗆咳著、皮前是一陣加一陣的暈黑,腦袋裏宛如要漲裂般的發炸,血氣翻湧,險些兒就忍不住嘔吐起來。


    而身上的創傷,在這時又湊趣似的痛得更為劇烈了,敖楚戈感到他已被撕碎,已被拆散,五髒六腑同四肢五竅,全收縮著,擠迫著不停地痙攣,這付臭皮囊,好像已經不是他自己的了……”把麵龐貼著泥地,頭頂在牆角上,敖楚戈張口啃著稀濕的土漿,雙手緊握來抵受這至極的、恍若波潮般襲卷上來的痛苦!


    於是,緩慢的,痛苦就像浪波湧逝,餘溺漣漣,漸漸減輕了些,那種令人透不過氣來的壓力也跟著消除了不少,他的精神略略又恢復了點兒,思維與觸覺方麵也就變得平靜而清晰了。


    深深嘆了口氣,他不禁為自己抱起屈來——這二千五百兩銀子可真叫是賺得辛酸,隻不過是二幹五百兩銀子而已,卻等於是割肉賣血的代價,又頂了這麽一口黑鍋上身,這猶不說,事到如今,那二千五百兩銀子連邊還沒沾上一下,如果要想大大方方伸得出手去,就得再替趙可詩討回三萬兩銀子的半數來才行;硬索,當然也不怕姓趙的不拿,隻是太沒光彩,說出去委實不好聽,況且,他壓根就不是這種纏賴或強橫的個性,不好開口的錢財,他一向便提也不提……那二千五百兩銀子的報酬,設若要到手,他必須要在“十龍門”梁子再加個尾巴——到時還得設法把三萬兩銀子的贖金撈二半回來……誰說武林中的歲月粗豪痛快?誰說江湖上的日子迫迢自在?就憑這區區二千五百兩銀子吧,他便幾乎把一條者命也墊上了!


    搖搖頭,敖楚戈又嘆了口氣,他方待振作精神,掙紮著朝外爬,就在土地廟前的那條黃泥成漿的土路上,一陣隱隱約約的輪軸轉動聲業已飄了過來。


    是輛車!


    已成驚弓之鳥的敖楚戈,立時又將半拱的背脊伏了下去,細雨霏霏中,他眯起眼從半頹的坍牆後麵往來路上窺探!不錯,是輛車,是輛單轡的烏蓬木殼馬車,正在稀糊糊的黃泥漿路上歪歪斜斜朝這邊馳近,車輪滾陷在高低不平的爛泥路麵上,使車身顛波得相當厲害,車架的震動聲、輪軸的呻吟聲,“卟擄卟鹵,“咯吱”“咯吱”,便響成了一片。


    那匹拖車的老馬大約是老了,也可能奔馳的路途長了點,顯得異常吃力,混身毛皮濕轆轆、滑閃閃的也不知是雨水抑是汗水?口鼻間宜噴著白氣,打著呼嚕,拉著這輛烏蓬車,活脫就像駝著一座山那樣的艱辛法!


    敖楚戈看清了這付光景,不覺有些詫然——這是怎麽回事?此處荒僻冷寂,又不當大路,這輛烏蓬馬車卻這般費力地沿著那條爛泥窄道往裏來,不是抄捷徑,亦非趕店宿,跑來這裏卻是搞的啥名堂?細雨飄飄散散地往下落,像撒了漫空的牛毛,又像結織了那樣寬寬鬆鬆的一片無盡無止的絲綢,涼涼沁沁的,濕濕膩膩的,此情此景,沒多少詩意,卻憑添了一抹冷清淒涼。


    抖去眼臉上的雨珠,敖楚戈忽發奇想——敢情是老天爺在指引這輛馬車來接我?或是有什麽懷有未卜先知之術的善士算到我有劫難,特來相迎?自己罵了自己一聲,敖楚戈連責荒唐;那麽,這輛馬車忽然在這不該出現的地方出現,到底是什麽意思呢?突然,他打了個冷顫;該不會是又有什麽三山五嶽的道上同源恰巧選擇了這個鬼都不呆的所在來談斤兩或作買賣吧?若是如此,則未免巧得太叫人操他的親六舅了!


    吐了一口血糊糊、黑混混的口水,敖楚戈越發小心地注視著那輛馬車的動靜,他已經打定主意,不管如何,他盡量以不露形跡為原則,露了底,萬一碰上了不對路的,在他眼前這種情形之下,隻怕就除了喊天,沒有別的“門”了!


    於是……


    他發現那駕車馭者,竟是一個大狗熊似的粗橫漢子;有雨水迷著眼,他精神又不濟,天色再一黯,便隻能看出一個大概的輪廓——他隱約覺得,駕車的漢子好兇惡!對了,說到天色陰黯,這不隻是陰天落雨的原因,此時,敖楚戈方才看出了時辰,竟是近晚了,也就是說,他在那個窄穴裏,幾乎被活埋了一整個白晝!


    在約略辨認出駕車人的輪廓之後,他卻又查覺了一樁奇怪的事——蓬車裏,似是有著叫罵驚喊的聲音,更同擂擊車蓬擋門的雜囂聲相應合——是個女子,更似是個受到什麽驚嚇與刺激的女人!但是,駕車的大塊頭卻恍似不聞,一邊猶發出那種狼嗥般的怪笑聲來,這種笑聲,在這種辰光,這種環境,又出自這樣的一位仁兄嘴裏,便不隻是表示“得意”“快樂”的單純內涵,更露骨地透著猖狂、蠻橫、兇殘、又加上原始獸性的yin邪味道,好像在說——叫你娘的吧,便叫破了喉嚨的你真能叫出個什麽名堂來?就在這樣的馬車震顫、女人悸叫、男人怪笑的情況裏,車子便夏然停在土地廟前,駕車的粗漢一躍而下,左手握著一根細藤條的長馬鞭,再一彎腰,乖乖,右手上居然又多出一柄亮閃閃的匕首來!


    敖楚戈眯著眼,心裏在笑:別看隻這一輛破車,兩個男女,發出來的動靜可真不小,足夠組上一家戲班子了——那等的五音俱全法。


    同時,他也差不多有了數,大略猜到這是怎麽回事了:劫財、逼jian、仇殺,少不了這三樣中的一樣,或是三樣中的兩樣!


    狗熊似的大漢走到車傍的小窗邊,先是一聲大笑,接著又是一聲厲吼,橫眉豎眼,凶神惡煞地叫罵起來:“姓喬的臭妮子,你甭尖起你那喉嚨給我嚷,就任你叫斷了氣,你還想嚷出那個鬼來現靈?乖乖的給老子閉上嘴,老子痛快完了,自會毫髮無損地送你回‘老汾河’,若是不然,一個惹得老子性,先剮了你,再將你剝光了餵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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