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少君道:“可不是?傷了人還不說,主要這口氣更叫難忍!”


    餘上服火爆地道:“大哥在山頂上麽?山後由誰在負責搜?”韋海道:“山腰近山頂一帶由大哥親自領著穀欽及二十名弟兄在搜查,主要是細查那片廢置的瓦窯附近,山後是五哥同九哥,這邊及兩側便由我們三個負責了——”尤少君道:“二哥呢?這一陣子追趕,把人手都追亂了!”


    韋海道:“二哥在山上,他傷得也夠重,肩骨全顯了出來!”


    餘上服道:“柴雲帆和他的人可將這座山的進出通路全把守住了?”韋海道:“全按下樁卡了,老柴是精明人,動作快,手眼活,辦這些事俐落得很,別看我們哥幾個在他頭頂上,七哥,要比心思,可不定比得過他!”餘上服悸然道:“自己入比個鳥?要比,同姓敖的去比,誰能拿下他,才算是高明!”


    韋海啞聲笑笑,道:“七哥,姓敖的逃不了,如今天黑如墨,視線不清,他有的是地方好躲藏,不用多久,隻待天色一亮,我們就等著捉活的!”


    餘上服“呸”的吐了口痰,道:“但願他不要瘟在哪個老鼠洞裏挺了屍才好!”


    韋海道:“姓敖的雖然傷得是不輕,可是還不至於死得恁般快,七哥,盡有我們抖漏他的時候!


    聲音是從齒fèng裏迸出來的,餘上服道:“老子腰上吃他削掉了一塊肉,一待拿住他,老子決不用傢夥割還他身上的肉,老子要使嘴給他咬下來,還得生啖進肚裏!”


    尤少君“撲哧”笑了:“人肉可不是專治你身上癩癬的靈藥、老七。生啖何益?”餘上服怒道:“去你的;這等辰光了,虧你還有心思說笑?”韋海忙道:“別吵了,六哥,七哥,我們開始搜人吧!”


    於是,三個“追魂使者”紛紛掠身而去,“呼”“呼”的兜風聲由近而遠,瞬息間便渺不可聞了。


    寂然不動的敖楚戈,這時才略為深沉的大大呼吸了幾次,空氣進出肺部,縱然有著火炙一樣的刺痛,但也強似窒息般的悶漲感來得好受;現在,他身上的創傷更令他覺得難以支持,不過,他的頭腦卻反而清醒了些,第一個使他焦灼的問題就是——天一亮,他該怎麽辦?夜來,他以他的鋼棒子及“無雙劍”,已經劇烈的重創了“十龍門”,相對的,他與“十龍門”的仇恨也就結得深不可解了,“十龍門”的十龍對他的怨恨,他可以從大家的言談中、舉止中,甚至氣息中體會得明明白白,他曉得,隻要一旦落入對方手裏,那等的罪,就不是人能受的了……而天一亮,他落入敵手的可能性便要大增,他實在不敢想像,在光天化日,視界清晰又廣闊的情形下,他又如何像此刻這般隱藏?如今的掩蔽方式是不差的,但一待在白晝間,他這樣的掩蔽就未免有些滑稽了……突然,他感到沮喪,感到絕望起來,他甚至連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他覺得他就快要被對方發現,就要遭到殘酷的厄運安排了……人一到了這種光景,思維就會變得混亂與空洞起來,他想到了很多,也想得很怪誕,仿佛在這短暫的時刻裏,他已回溯幾十年的辰光,又徘徊到將來的盡頭,他恍您的付度著,人這一生,莫非就如此了斷於過去同將來的半中間?迷迷糊糊的在磋嘆、在悲哀、在怨艾,直到遙遠處不知打哪兒傳來的一聲雞啼,才將敖楚戈猛然驚醒一一雞啼聲細微而輕渺,但卻像針一樣驟刺向敖楚戈的神經中樞,他機伶伶地一哆嗦,冷汗涔涔裏,他才意識到天快亮了!


    一股子悔恨襲上心頭,敖楚戈氣惱得恨不能猛摑自己的耳光——老天爺,這是什麽時候,什麽關頭了?不思脫身之法,卻獨自在這裏胡思亂想,自怨自艾?這一陣子恍榴,又該浪費了多少光陰?說不定已把最後可以用來思考逃命之策的餘暇也虛擲了!


    敖楚戈狠狠的將頭臉搓向地麵,發泄似地用力折向泥土,他幾乎悔得想自己悶死自己——很微妙的,也很突冗的,有一點意識從他心中萌芽,而非常迅速地便自萌芽趨向成長定形;他伏仆著,右手的五指還插在泥土裏,這個有些奇異怪誕的思緒便由他對泥土的搓揉下肯定了。


    泥土很潮濕,也很柔軟。


    這塊長條形的山岩有一部分是埋在泥土裏,一部分橫著伸展在泥土外。


    山岩埋在泥土與露在泥外的接連處,有一條不規則的細窄空隙。


    四周的野糙蔓脛,甚至齊腰,很濃密,正好掩擋著山石中間那埋於泥裏及露在泥外的分界部分。


    他在想——順著山石下埋於泥土中的間隙朝裏挖;是否可能挖出一個足以容身的窄洞來?他佃樓著身子扁側著躲進去,再用浮土將自己掩蓋?或者,運氣好的話,可以找到一根中空的糙精以便通氣……時間業已不多了,敖楚戈不能再猶豫下去,他咬咬牙,立即開始行動,十分謹慎,卻十分快速地行動——至少在他目前的情形來說,已是夠快的了。


    不錯,土質的確很鬆軟,即使他如今這般孱弱無力,也仍然能夠並不太辛苦的便以鋼棒子與雙手挖出一道泄糟,一條深溝,一個窄穴……他是順著岩石的底部往裏挖,那個窄穴挖成後,便在岩石的下麵,長條形的山石伸遮出去,像屏障,也像——棺材的蓋子。


    敖楚戈也管不得像啥玩意了,他掙紮著四邊摸索,這一挑揀試探,終於,被他找到一根好似蘆管般中空的幹糙精;湊在口裏,他吸了幾次,不太通暢,但好歹可以進氣;於是,他非常非常小心地移動著身體,費了很大的力氣,總算把他自己塞入了山石的下麵——那個窄穴裏。他並沒有忘記,仔細將他方才伏臥過的糙叢弄平整自然,過後,他又抓起幾把泥土,薄薄的往糙叢中灑落——如果糙梗上沾有血跡,被泥沙一黏一蓋,就不易看出,至少,顏色也就改變了。


    弄妥了這些,他再盡力往窄穴裏縮身子,忍著混身的痛苦,他把自己捲曲在裏麵——更像是折在裏麵,然後,他開始將方才挖出的泥土往自己身上堆掩過來,一次又一次,他努力做得不留痕遺蹟,直到泥土蓋上他的臉,他屏住氣息,隻以嘴裏那根通往泥土外的中空幹糙精呼吸,糙精也隻露出一點頭在外麵。


    像是他把自己活埋了,他覺得身上很沉重,很窒悶,很陰寒,除了心在跳,意識清醒之外,他不知道一個人真被埋下土裏時是不是便和他現在一樣?如今,他無事可做,除了等待,便隻有祈禱了。


    而敖楚戈到現在方才想起,他竟然從不知如何來“祈禱”。


    由於他是閉著眼的,觸覺上便是一片黑暗,不但眼前黑暗,甚至連腦子裏也逐漸變得混油暈沉了……他嘴唇含著那根中空的糙精,徐徐地吸氣,又徐徐地呼氣,他保持著肺活的平穩,不使糙精有絲毫顫動的現象。


    一切都是暈暗的,他看不見,也聽不見,恍惚裏,他的思想也停頓,偶而,他懷疑他自己到底是死的還是活的?時間在流逝,在過去,感覺上,好像很緩慢,也好像很快速;他把握不住他自己業已躺了多久?他有時暈迷一陣,有時又清醒過來,因此他不知在他暈迷當中挨過了多長的辰光?就在他清醒之際,對於時間的反應,也竟是那樣的麻木了。


    不論如何,敖楚戈知道,等得久一點總是好的,而越是久無動靜,越表示他生還的比率會增加——他明白,隻要對方一旦發現他的秘密,便將毫不考慮的把他從自製的“墓穴”裏拖出來!


    方才的過去,並沒人將他拖出去,現在,也沒有,問題是——能否挨過那不知仍有多麽長久的未來?他真和一具死屍似地卷伏在泥土掩蓋的窄穴中,陰冷的感覺越來越重了,一陣陣的冰寒直沁入他的骨fèng子裏,更有些什麽蟲蛾之類的玩意在他身上和臉上蠕動著,他卻毫不動彈,是不敢動彈,也是麻木了。


    敖楚戈雖然一向不喜歡“死亡”,但卻從來沒像現在這樣的不喜歡法,他實在難以想像,一個人被埋在此般的環境中,又如何能夠“安息”?這樣無邊的黑暗,沉沉的幽冷,濃濃的潮濕,。重重的壓力,再加上蟲蛾的侵攏,就算埋下的確是個死人吧,這個死人伯也忍受不了……但是,現在他卻必須比個“死人”更有耐性地忍耐著這樣的折磨,他明白——如果他還想從這窄穴裏出去再做個活人的話!


    等待,等待,等待……


    不知等了多久,不知挨了多久。


    敖楚戈醒著在等,暈沉著在等,周而復始,一直往下挺著,往下撐著,他不希望功虧一簣。


    在那樣的煎熬裏,他直到再也不能等了——幾乎就在他真正要變成一具屍體之前,他猛力咬牙,不雇一切地掙紮著以他僅有的一點活力奮身推開軀體上掩蓋的泥土,喘息籲籲,連爬帶滾的從窄穴中翻了出來!仰躺著,他大口大口喘氣,毫不雇忌的喘氣,閉著眼,張著口——就算被“十龍門”的人逮住吧,好歹也先呼吸個痛快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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