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沒有提到他至少比我年輕五六歲?


    “勞爾……我能叫你勞爾嗎?”


    “當然,神父。”我閉上雙眼,似乎又睡著了。


    “勞爾,你對教會有什麽看法?”


    我閉著眼,轉了下眼球。“教會,神父?”


    克利夫頓神父等著我的回答。


    我聳聳肩。或者,更加準確地說,我試圖聳聳肩——一隻手腕被銬在頭頂上方,另一隻胳膊插著輸液針,這動作做起來真是大不容易。


    克利夫頓神父肯定理解了我這難堪的動作。“那麽,你對教會不感興趣?”他輕聲說道。


    對於一個試圖抓住我,甚至殺死我的組織,我還能表現出什麽興趣,我暗自思忖。“不是不感興趣,神父,”我說道,“隻不過教會……啊,從多數方麵來看,它和我的生活並不相幹。”


    這位神父微微揚了揚一條金黃色的眉毛。“天哪,勞爾……教會是很複雜的……我也確定,教會並不是完全白璧無瑕的……但是我無法想像,你竟能以‘不相幹’來指責它。”


    我又想聳聳肩,但最後覺得那個樣子難堪的痙攣動作實在是夠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說,暗自希望談話到此結束。


    克利夫頓神父湊得更近了,手肘放在我的膝蓋上,雙手擺在胸前,這姿勢與其說是祈禱,不如說是在勸說。“勞爾,你知道,他們會在明天早上帶你回龐巴西諾基地。”


    我點點頭,我的腦袋還能動。


    “你知道,聖神艦隊和商團對叛離會有什麽懲罰,是死刑。”


    “對,”我說,“但隻有經過公正的審判之後才能做出判決。”


    克利夫頓神父沒有理睬我的挖苦。他蹙緊額頭,現出煩憂的神情,不過,我不太確信他到底是在擔心我的命運,還是擔心我永恆的靈魂。也許兩者都有。“隻有對基督徒才會審判,”他開口道,接著停頓了片刻,“對基督徒來說,這樣的刑罰也隻是一種懲罰,會有些許不適,甚至也許是短暫的恐懼,但之後他們便改過自新,繼續他們的生命。而對你來說……”


    “死亡。”我說道,幫他說完了他的話。“被一口吞沒。永恆的黑暗。化歸虛無。成了蟲子的美餐。”


    克利夫頓神父沒有笑。“我的孩子,事情不必到這種地步。”


    我嘆了口氣,現在已是維圖-格雷-巴裏亞那斯b的午後,比起我深深了解的那些星球——海伯利安、舊地,甚至是無限極海,或是我拜訪過的其他地方(雖短暫,但印象深刻)——這兒的陽光更為與眾不同,但這種不同又非常微妙,很難用言語形容。毋庸置疑,它非常美麗,我望著那深藍色的天空,上麵飄著紫羅蘭色的雲朵,黃油般濃艷的光線灑落在粉紅的土磚和木製窗台上;我聆聽著一些聲音,小巷裏孩子們玩耍的聲音,瑟斯?安珀爾和他生病的弟弟的小聲談話,他們也在玩遊戲,偶爾有什麽有趣的東西令他們突然發出輕輕的笑聲,與此同時,我想道——就這麽永遠失去一切麽?


    這時,伊妮婭的幻覺又出現了,我聽到她正在說,永遠失去這一切,這是身為人所具有的本質,吾愛。


    克利夫頓神父清清嗓子,“勞爾,你有沒有聽過帕斯卡賭注[18]?”


    “聽過。”


    “你聽過?”克利夫頓神父似乎感到很驚訝。他似乎已經在心裏準備好了要跟我說的話,但我卻給他來了個下馬威,讓他措手不及。“那麽你就該知道其中的意義。”他口氣綿軟地說道。


    我又嘆了口氣。現在,疼痛已經穩定了下來,不再像前幾天如巨浪潮汐般一再將我吞沒。我回憶起孩提時,外婆曾和我說過布萊斯?帕斯卡,那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後來我又在亞利桑那和伊妮婭談過他,當時正值黃昏。最後,我曾在西塔列森裝備精良的圖書館中查閱過他的《思想錄》。


    “帕斯卡是名數學家,”克利夫頓神父說,“生活於大流亡前……我想,是十八世紀中期……”


    “事實上,他生活於十六世紀中期,”我說,“我想,生於一六二三年,卒於一六六二年。”說實話,對於這個準確的日期,我有點虛張聲勢。雖然十有八九是正確的,但我不敢把我的生命押在上麵。我之所以記得這年代,是因為我和伊妮婭曾在某年冬天花了幾星期的時間,討論啟蒙運動及其對大流亡前、聖神前的人和機構造成了什麽樣的影響。


    “對,”克利夫頓神父說道,“但同他那個所謂的賭注比起來,他所生活的年代並沒什麽重要之處。勞爾,仔細想想吧——一邊是重生、不朽以及永世的極樂,受益於基督的榮光;而另一邊……你怎麽說來著的?”


    “一口吞沒,”我說,“化歸虛無。”


    “比這個還要糟,”年輕的神父說道,聲音充滿了誠摯的信念,“虛無的意思是什麽都沒有,沒有夢的沉睡,但帕斯卡認識到,沒有基督的救贖,將會比這還要糟。那意味著永世的悔恨……無限的悲傷。”


    “還有地獄?”我說道,“無盡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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