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繼續跋涉,穿過圖書館被大雪壓垮之前,或被風暴潮淹沒之前所在的地方。這裏是兒子的墳墓,他想,這裏,在這個地方。如果往下挖掘,他知道會在什麽地方找到山姆,凍結在他完美的青春之中的山姆。他要兒子。他不要看見他麵孔上將會有的痛苦。突然他感覺到腳下有樣東西一根梁。他彎下腰,動手扒開積雪。大樓沒有坍塌。他開始更用力地挖掘。在董事室裏一片安靜與黑暗。雪積得那麽深,最後窗戶塌陷了,迫使這一小群倖存者蜷縮在他們快熄的爐火周圍。現在他們相互偎依著躺在一起,“佛主”也在其中,睡著或休息著。船上拿來的食物早已吃完,他們的身體要求他們非絕對必要不要移動。


    他們已經到達了大多數人在凍死時到達的臨界點。他們在做夢了,輕輕地飄浮進死亡的金色大廳,沒有意識到寒冷正把他們永遠地從生命裏引開。在外麵的走廊上,傑克和賈森發現了一匹狼凍僵了的屍體。傑克彎下腰,查看屍體。這隻動物究竟是怎麽跑到這裏來的?動物園的動物。一定是。除非哪個瘋子在自己的寓所裏養狼。可能的。這就是紐約。他注意到動物靠著的門上沒有結冰。他脫掉一隻手套,摸摸看。有熱氣。肯定的。


    傑克得深深地吸口氣,穩住自己。因為他正要打開那扇門,如果他在裏麵找不到山姆,或者他發現他死了,那將是他一輩子所經受的最大的痛苦,刻骨銘心的痛苦,一個喪子的爸爸哭天搶地的悲傷。傑克拉開門,跨進房間。裏麵很暗,充滿煙和人汗的臭味。卻是個很堂皇的房間,都是桃花心木打的家具,天花板很高。兩個人坐在大壁爐邊上的地板上。壁爐裏有堆奄奄一息的火。一個人把一本書丟進火苗裏。山姆看見“佛主”豎起耳朵,目光炯炯地看著門。狼群!他轉過身,站起來。兩個人站在那裏。他們穿著南極派克大衣。山姆一看就知道是專業用品。山姆張開嘴巴,又閉上了。兩人中的高個子拉下風帽,露出一張滿是胡楂,被雪灼傷的臉。那那是


    “是誰?”蘿拉問。她站起來,走到山姆身邊。山姆感覺到自己的嘴巴張開了。他聽見這幾個字不可思議的幾個字


    脫口而出。“我的父親。”僅僅是聲耳語。於是傑克·霍爾穿過房間,走向這個骯髒的孩子,荒唐地為自己臉上的胡楂感到抱歉,而山姆也向他走來,接著他們的胳膊便將對方抱住了,霍爾父子的血向全世界高唱《歡樂頌》,也許天上的神微笑了,因為父親對兒子的愛抗擊了一萬年來最嚴重的風暴,它宣告:我是超越死亡的愛,我比死亡更強大,我們何時離去,由我決定時間,我決定何時老人將進入記憶,何時年輕人將托起他自己的兒子。有人哭了,在爐火前,在這座受到重創的城市裏,在新的一天的澄清的藍天下。湯姆·戈美茲乘坐吉普車一路顛簸著馳騁。他們似乎在“希望柵欄”邊走了好幾英裏。這鐵索柵欄上掛著成千上萬的信件、照片、難民的祈禱,他們企圖找到朋友和親人。“莎莉,我和孩子們在奇瓦瓦城,45號公路,內布拉斯加營。”“喬治·路易·卡弗請告訴路易絲我的手機通了!”“瑪利和威廉·文思頓的孩子們可以通過任何紅十字站聯繫到。”相片、絲帶、希望和懷念的花朵,等等等等。他聽著吉普車的喇叭聲,司機掙紮著前行,小心翼翼地躲讓著擁擠的人群。最後他們轉上裏佛馬林陰道,離開了希望柵欄。隻見海軍衛隊穿著十分整齊的製服,站在一道雄偉的大門前。


    他們駛進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綠樹成陰,寂靜無聲,跟風暴發生前一模一樣,風暴在墨西哥城以北幾百英裏的地方便偃旗息鼓了。湯姆進入陰涼的、美麗典雅的建築,被引領著穿過寬敞的前廳進入一套辦公室。在一扇堂皇的門上掛著一塊字體端莊的牌子,簇新的:美國總統辦公室。好吧,這是他第一次跟卑鄙的貝克爾真正地麵對麵。一個好人死了,結果卻讓這個膽小鬼登堂入室。他不喜歡這次會麵,很可能會冷場。他發現總統站在窗口,透過半關著的百葉窗凝視著希望柵欄。“總統先生?”貝克爾似乎凍僵了。然後,突然地,轉過身來。湯姆對他所見到的大為驚愕。那個傲慢的華盛頓圈內人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刻滿深深的憐憫和後悔皺紋的麵孔。湯姆想他從來沒見過如此傷心的人。從來沒有。也沒有見過如此強大的力量。在這張臉上有著力量。他變得謙卑了。總統還沒有開口說話,湯姆·戈美茲就對他的內心有所洞察:上帝與這個人接觸過了。上帝給了他他將需要的優雅與力量。


    “總統先生,我剛收到傑克·霍爾通過短波無線電傳送的信息。他成功地抵達了紐約。”總統的眼睛由於驚訝而閃爍。一個仿佛是笑容的神色浮現在他的臉上。“他說那裏有人倖存。”在一段好長的時間裏總統閉著眼睛站著。似乎在和遠在天邊又近在心底的什麽人進行著交流……“謝謝你,湯姆。”他終於回答。“好消息。”接下去的幾個小時裏所發生的事,是湯姆·戈美茲在餘生裏永遠也不會忘懷的,仿佛那些事情就在眼前發生著,仿佛永遠在發生著,並將一次又一次地重演,重演,直到永恆。他目睹了一件令人驚嘆的事:一個險遭毀滅、瀕臨絕境的國家決定不計代價地反擊,一個貪婪的、但在內心終於發現了神靈的人,組織起一場龐大的營救行動,行動將席捲美國冰凍的城市,尋找倖存的人,將他們領到安全的地方,將有成千上萬的人被領到希望柵欄邊,領到凡是有美國人失蹤而需要尋找的地方,將有上萬次的與親人的相逢歡聚。一隊直升機起飛了,湯姆跳上一架。他們將往北飛行,在休斯頓加入一支更大的隊伍,然後飛越冰凍的荒原,空軍已經安排在那一帶投放燃料和必需品,目標是北方的大都會,波士頓和華盛頓,芝加哥和紐約。紐約。他們將從那裏開始,從最大的城市,最急待救援的城市開始。在他們升空時,貝克爾總統的聲音,雄渾而果斷,一個堅定但仁慈的祖父的聲音,從無線電裏傳來。“過去的幾個星期留給我們大家一種在自然界的毀滅力量前深深的謙卑感……”在一頂臨時搭建的醫療帳篷裏,在一個由貼有手寫標誌“兒科”的繩索圍起來的區域裏,露西坐在一個瘦小的孩子身邊,孩子是彼得·厄普蕭,她親手把關於他的信息放到希望柵欄上:“彼得·厄普蕭在墨西哥的馬塔默羅斯國家急救醫院。兒科病房。他正日益好轉。”貝克爾總統的麵孔出現在電視屏幕上。你絕對想像不到他正從一個遠離家鄉的大使館向外發表講演。背景看起來一絲不差這讓人傷心欲絕跟美國人熟悉的白宮背景一模一樣。“那幾個星期也迫使我們重新評估孰先孰後。昨天我們行動所依據的信念是我們能夠繼續不計後果地消耗地球的天然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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