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縱抽獎再簡單不過了。情況經常是這樣的。人們想當然地認為像那樣的機構絕對不受腐蝕、無可指責。他們一定忘了,上個世紀,正是由於普遍的舞弊行為,官方抽獎活動才全麵禁止。歷史的確易於重演,不過是以一種更複雜更集中的方式罷了。如果說傑克遜在過去的這些年裏學到了什麽的話,那就是,任何事情,一旦牽涉進了人,就有機可乘,有空子可鑽,因為事實上大部分人都抵擋不住美元或其他物質的誘惑,特別是當他們整天與大筆的錢打交道時。不管怎樣,他們總認為有一部分理應屬於他們自己。實現他的計劃用不著召集大批人馬。的確,在傑克遜看來,"牽扯麵太廣的陰謀"這個概念畢竟是一個屬於矛盾修辭的說法。全世界有一大批人員替他工作。然而,他們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誰,住在那兒,又是怎樣獲得財富的。他們誰也不知曉他製定的宏偉計劃,他所策劃的世界範圍的陰謀。他們隻不過幹他們那一小部分的活兒,並由此獲得豐厚的報酬。他要是想要什麽,手頭缺點現成的信息,他就會與他們中的一個聯繫,不出一個小時,想要的東西就來了。隻管運籌、策劃,然後是行動,這樣做再好不過了迅速、準確,而且一錘定音。


    他完全不信任任何人。既然他能夠無懈可擊地創造出50多個身份完全不同的角色,他為什麽要去信任別人呢?他精通最先進的計算機與通訊技術,實際上就等於有了分身術,可以一人同時身在幾處。扮演不同的人物角色。他的笑意更深了一些。世界還依然會是他個人的舞台嗎?


    翻閱到剪貼簿中的一頁時,他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說不清的神情。一種多樣感覺混雜的神情,其中既有些微感興趣的成分,又有一種他幾乎未曾體驗過的感覺:沒把握。還有別的什麽。他絕不會將它認作恐懼;恐懼這惡魔從未侵擾過他。他倒寧可將之形容為一種命定的感覺,一種明白無疑的確信的感覺,確信他倆如同兩輛火車駛上了必然相撞的軌道,無論他或另外一個人做什麽,他們不祥的遭遇必定會以一種驚心動魄的方式發生。


    傑克遜凝視著露安·泰勒那張生得確實美麗出眾的麵孔。12位中獎人中,她最令人難忘。這女人身上有著一種危險,危險和明顯的火爆性子,它們像世界上最有力的磁鐵一樣吸引著他。他在喬治亞州瑞克斯維爾縣呆了幾個星期。他選中這地方隻出於一個簡單的原因:那兒周而復始、無法改變的貧困與無望。美國有很多這樣的地方,政府做了詳細記錄,歸入如下類別,如"人均收入最低水平地區"、"衛生與教育資源低於標準水平地區"、"負經濟增長地區"等等。這些生硬的經濟術語難以讓任何人了解這些統計數字背後的人群,難以闡明一大部分人口如何一落千丈,墜人苦難之中。作為一個不折不扣的大資本家,令人吃驚的是,傑克遜倒不在意順帶著做點實實在在的好事。他從不挑選有錢人中獎,盡管他深信大部分有錢人比他所徵詢的窮人們更容易說動。


    露安·泰勒乘公共汽車上班時,他發現了她。傑克遜坐在她對麵,當然是喬裝改扮了的。他穿著條破牛仔褲和一件汙跡斑斑的襯衫,頭上戴著頂喬治亞公牛帽,蓬亂的鬍子掩著臉的下部,厚厚的眼鏡遮住了他那雙銳利的眼睛;這副裝扮和周圍的背景很好地融合在一起。他一下子就被她的容貌吸引住了。她顯得那麽脫俗出眾,而車上其他的人個個了無健康的生氣,一副毫無指望的模樣,仿佛他們當中最年輕的人也開始數著入土的日子了。他看到她逗弄著她的小女兒,聽到她與周圍的人打招呼,並且發現她體貼的話語明顯地振奮了那些人低落的情緒。他接著著手調查了露安生平的每一個細節,從她貧困的家境到她與杜安·哈維在活動房屋的同居生活。他趁露安和她的男朋友不在時,去那活動住房看了好幾次。他看到,盡管杜安·哈維邋裏邋遢,露安還是這裏那裏地把小屋收拾得幹淨整潔。莉薩的一應用物她都單獨放著,弄得一絲不苟。傑克遜清楚地看到了這一點。女兒就是她的生命。


    他扮成個卡車司機,在露安工作的那個路邊餐館裏度過了好些個夜晚。他仔細地觀察了她,看出她的生活日益陷入困境,看到她悲哀地凝視著小女嬰的眼睛,夢想著更好的生活。於是,在這些觀察之後,他選中她為少數幾個幸運者中的一個。那是l0年前的事了。


    10年裏,他沒有再見過她,也沒和她說過話,然而,很少有一個星期過去而他卻沒有想起她的時候。開始時,他一直很警覺地關注著她的行動,但年復一年,她始終按照他的願望,從一個國家旅行到另外一個國家,於是,他便懈怠了不少。現在,她差不多完全從他的雷達屏幕上消失了。上一次聽到她的情況是,她在紐西蘭。明年她將在摩洛哥、斯堪的那維亞、中國,這些他很清楚。她將一直從一個地方漂到另外一個地方,直到生命終結。她將永遠不再回到美國,這一點他是肯定的。


    傑克遜出身於富家門第,物質上應有盡有,後來卻一切都被剝奪了。他不得不憑著才幹、汗水與膽量重新贏回那一切。露安·泰勒生在一貧如洗的家庭,曾經為掙上一個子兒,不得不賣命地工 作,生活於她是沒有出路的。但是,看看她現在。他給了露安。泰勒一個新天地,讓她成了她一直想要成為的人;一個並非露安。泰勒的人。傑克遜微笑起來。既然他那麽熱衷於弄虛作假,他怎能不領略到其中的諷刺意味呢?他將大部分成年的光陰都用在了假扮別的人上。露安在過去的l0年裏則過著另外一種生活,填充著另一重身份的虛空。他注視著她那淡褐色的、充滿神氣的眼睛,端詳著她高高的顴骨、長長的頭髮,食指劃過她細而有力的頸部。他再次想起那兩輛火車,有朝一日它們勢必撞得驚天動地。想到這兒,他的眼睛閃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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