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的教條是浮士德式的物理學的唯一主題。所謂那一科學分支以靜力學的名義經過了一個又一個的體係和一個又一個的世紀,其實是一種虛構。“近代靜力學”跟“算術”和“幾何學”處於同樣的位置,如果繼續在字麵的和原始的意義上使用這些詞,那它們在近代的分析中便全無意義,便隻是古典科學所遺留下來的一些空洞的名稱,它們被保留下來,隻是因為我們要對所有古典事物表示尊敬,而這種尊敬使我們迄今為止還無法擺脫它們甚或認識到它們的膚淺空洞。世上根本沒有所謂西方的靜力學——這即是說,對力學事實的解釋,對西方精神來說是自然而然的,可它並不是基於形式和實體的觀念,甚至也不是基於空間和質量的觀念,實際上,那種解釋是與時間和力的觀念聯繫在一起的。讀者可以在他所願意的任一領域來檢驗我所說的。甚至“溫度”——在我們所有的物理的量中,它最明顯地具有靜力學的、古典的和消極的表象——也隻有當被引入一種力的圖象,亦即熱量的圖象時,才能在我們的體係中占有一席之地,因為那一圖象是由物體的原子極度活躍的、微妙難察的、不規則的運動所構成,而溫度則是表示這些原子的平均活力(mean vis viva)的。


    晚期文藝復興運動不但認為自己繼續發揚了古典的雕塑,而且認為自己復活了阿基米德的物理學。但是,在這兩種情形中,它都隻是為巴羅克的形式作好了準備,並且它這樣做是出自哥德式的精神。其圖象-主題就屬於這種靜力學,正如在曼特尼亞的作品以及在西紐雷利的作品中所顯示出來的,其輪廓和姿勢後代人覺得僵硬而且冷漠。動力學開始於李奧納多,在魯本斯那裏,碩壯的身體的運動業已達到極限。


    晚至1629年,文藝復興的物理學的精神才在耶穌會士尼古拉·卡比奧(nicus cabeo)所闡述的磁學理論中有所體現。他認為,以亞裏士多德式的世界觀為模型,是註定(就像帕拉第奧論建築的著作中所說的一樣)得不到任何結果的——這不是因為那一模型本身是“錯誤的”,而是因為它與浮士德式的自然感受相衝突,後者經由14世紀的思想家和研究者而擺脫了麻葛式的路線,而現在已經獲得了完全屬於自身的表現其世界知識的形式。卡比奧避開了力和質量的概念,把自己局限於古典的形式和實體概念——換句話說,他從米開朗基羅晚年的和維尼奧拉的建築回到了米開羅佐(michelozzo)和拉斐爾的建築——他所構建的體係是完整自足的,但於未來毫無重要性。一種被構想為個別物體的狀態而非無窮空間中的力的磁學理論,是無法使浮士德式的人的內在之眼獲得象徵性的滿足的。我們需要的是一種有關遙遠的理論,而不是有關切近的理論。牛頓的數學-力學原則要求的是使一種動力學獲得純粹而統一的闡述,這一任務是由另一個耶穌會士在1758年首先完成的,他就是博斯科維奇。


    就連伽利略都仍處在文藝復興的情感的影響之下,對於這種情感來說,力與質量的對立,若是想在建築、繪畫和音樂中創造偉大的運動的要素,它便是奇怪的和令人不舒服的。因此,伽利略把力的概念局限於接觸力(衝力),而他對力的觀念的係統闡述也沒有超出動量(運動的量)守恆的範圍。他一味隻關注被推動性(moved-ness),而羞於談論任何激情的空間。直到萊布尼茨時,才首先在論戰的過程中,繼而經由積極地運用他在數學上的發明,而發展出真正自由而有方向的力(活力)的觀念。直到這時,動量守恆的概念才讓位於活力守恆的概念,數量的數字才讓位於函數的數字。


    質量的概念也是直到後來才成為一個確定的概念。在伽利略和克卜勒那裏,它的位置被體積的概念所占據,是牛頓明確地把它視作函數性的——作為上帝之函數的世界。所謂質量(現今把它界定為某一物質係統方麵力與加速度之間的恆久關係)跟體積的大小並無比例關係,這一結論是文藝復興的情感所無法接受的,盡管有行星的證據。


    但是,即便如此,伽利略還是對運動的原因進行了研究。在一種真正的、僅僅靠著質料和形式的概念支撐起來的靜力學中,這個問題沒有任何意義。對阿基米德而言,位移跟形式相比毫無意義,後者才是一切有形存在的本質;因為,如果空間即是非存在,那麽關心實體的外部能有什麽作用呢?事物並不是運動的函數,相反,事物是自身運動。牛頓是第一位完全擺脫了文藝復興情感的物理學家,他提出了萬有引力的概念,認為物體能越過空間本身產生引力和斥力。距離本身已經變成為一種力。這種觀念本身完全擺脫了所有感官所能感知的內涵,以致連牛頓本人也覺得不甚自在,事實上,是這種觀念主導了他,而不是他主導了這個觀念。正是巴羅克本身的精神及其朝向無限空間的傾向,激發了這個對位的和全然非雕塑的概念。此外,在它裏麵,還有一個矛盾。直到今天,還沒有人能對這種超距離的作用力給以充分的定義,還不曾有人理解離心力究竟是什麽。地球繞軸旋轉的力是這一運動的原因,抑或是恰恰相反?或是這兩者是同一回事?這樣的一個原因,就其本身來考慮,究竟是一種力還是另一種運動?力與運動之間的差別是什麽?假定行星體係中的位移是離心力作用的結果;也確實是如此,那麽,星體就應該偏離它們的軌道,可事實上它們並未這樣,故而我們必須還要假定有一種向心力存在。所有這些概念意味著什麽?在此確實無法達至那誘使赫茲去一舉消除力的概念並(通過在位置與速度之間完全人為地設定一些嚴格的連接物)去把他的力學體係簡約為接觸(衝力)原理的那種秩序和明晰性。但是,這僅僅是掩蓋而不是消除了問題的複雜性,這種複雜性是浮士德式的心靈所本有的特徵,是根植於動力學的本質的東西。“我們在談論力的時候能把力的根源歸於運動嗎?”當然不能;但我們能擺脫西方精神中天生但卻無法確定的那些原始概念嗎?赫茲本人並沒有嚐試實際地運用他的體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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