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文化最成熟時期的思想家——他們包括像阿爾法拉比(alfarabi)和阿爾卡比(alkabi)這樣的第一流的心靈——在辯駁亞裏士多德的本體論的時候,證明了實體本身並不必然地占有存在空間,並從“在某一位置的一種存在物”的特徵推導出了這種空間的本質——亦即阿拉伯式的廣延。


    但是,這並不能證明他們作為亞裏士多德和康德的對立麵是錯誤的或他們的思維是混亂的(因為我們就是如此輕率地談論我們自己的腦子所不能理解的東西)。它表明,阿拉伯精神具有與我們完全不同的另一類世界範疇。他們反駁康德,或康德反駁他們,雙方可以有同樣精細的證明——論辯雙方都確信他們各自的立足點是正確的。


    當我們今天談到空間的時候,我們或多或少全都是以同一種風格去思考,恰如我們全都是使用相同的語言和文字符號一樣,不論我們所考慮的是數學空間,還是物理空間、繪畫的空間或現實性的空間,盡管所有強調(也必須強調)要把理解的同一性放在意義與感受的這種親緣關係中的哲學思考,總是會受到質疑。但是,希臘人、埃及人或中國人就不可能重複體驗到我們的那些情感,他們的藝術作品或思想體係也不可能向他們毫不含糊地傳達“空間”之於我們的那種意義。再者,那些原始的概念源自於希臘人的十分不同的心靈構成,如αρχη(始基)、υmbda;η(質料)、μορφη(形式),它們包含了希臘人的世界的全部內容。但是,這個世界與我們的世界有著完全不同的構成。它對於我們來說是陌生的和遙遠的。我們也許會採用希臘人的這些詞,用我們自己的詞來翻譯它們,如“起源”、“物質”、“形式”,但那僅僅是模仿,是為深入一個情感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最精微、最深刻的要素依然是無聲的,盡管我們都能理解——而作的無謂的努力;就仿佛一個人力圖為一個弦樂四重奏樹立帕台農雕像,或者給伏爾泰的上帝塑一尊銅像一樣。思想、生命和世界意識的主導特徵同單個人的體徵一樣,是多樣的和不同的;在那些方麵與在其他方麵一樣,都有“種族”和“民族”的區分,人們是意識不到這些區分的,如同他們也不知道“紅色”和“黃色”對他人和對他們自己是不是具有同樣的意義。那滋潤人類內在生命的同源的構成以及同一的世界形式之幻覺的東西,主要的是語言的共同象徵;在這個方麵,這種或那種文化的偉大思想家有著類似的色盲,因為每個人都覺察不到他自己的狀態,而且對他人的錯誤都會付之一笑。


    現在我可以得出結論了。原始象徵是多種多樣的。世界是通過深度經驗成其為世界的,知覺則是通過深度經驗而將自身擴展到世界的。原始象徵的意涵是為它所歸屬的心靈且隻為那種心靈而存在,這種意涵在醒與夢、接受與細察當中是不一樣的,如同青年人與老年人、城裏人與農民、男人與女人之間有所不同一樣。原始象徵實現的是每一高級文化的生存所依賴的那種形式的可能性,並且這種實現是出於深刻的必然性。所有基本的詞彙,如我們的質量、實質、物質、事物、實體、廣延這些詞(以及其他文化語言中屬於同一層次的大量詞彙),都是象徵,是必然的和由命運所決定的,而從無限豐富的世界可能性中以個別文化的名義喚起的那些可能性,對於這一文化而言是唯一有意義的,因此也是這一文化所必需的。它們中沒有一個能確切地以其本然的樣子轉變成另一文化的經驗生活和知識。這些原始概念沒有一個永遠常新。在文化心靈於其自身的土壤之上覺醒過來進入自我意識的那一刻——這個時刻對於能理解世界歷史的人來說,實在包含著某種劇變的東西——原始象徵的選擇決定了一切。


    文化,作為其心靈的總體表現是“既成的”,且可在姿勢和作品中感知到,而作為心靈的必有一死的暫時實體,它討厭定律、數和因果律;


    作為歷史的戲劇,它是世界歷史總體圖象中的一幅圖象;


    作為生命之偉大象徵的總和,它是感覺和理解;


    ——這便是心靈唯一能藉以言說它的經歷的語言。


    大宇宙也是個體心靈的一種性質;我們永遠不可能知道它怎麽跟另一種文化的心靈相處。“無窮空間”,“貫穿於所有的理解”的空間——這是對我們西方人所本有的和特有的深度經驗的闡釋;對希臘人來說是虛無、對我們來說是宇宙的那種廣延——它使我們的世界染上了古典的、印度的、埃及的心靈的調色板上所沒有的顏色。一種心靈是在降a大調中聆聽世界經驗,另一種心靈是在f小調中聆聽;一種是以歐幾裏得的精神理解它,另一種是以對位的精神理解它,第三種則是以麻葛的精神理解它。從最純粹的分析空間或從涅槃到雅典的最具體的現實,有一係列原始象徵,每一個都能從自身中形成一個完整的世界。而且,如同巴比倫世界的觀念或印度世界的觀念,對於其後相繼的五至六個文化的人們來說,是遙遠的、陌生的和模糊的,同樣,西方世界對於還未誕生的文化的人們來說也將是不可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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