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斯特羅的笑聲像是表示會心的喜悅。“說得很到家,維爾納。”


    “我可絕對不是跟你開玩笑!我保護著你免受痛苦的騷擾。你跟我說你需要的就是在海邊住上一兩個星期。萬一這件事情不再讓我管,傑斯特羅博士,那你可真要後悔莫及了。”


    一陣沉默。


    娜塔麗急忙下樓走進餐室。貝克站起來,對著孩子滿臉堆笑。“好傢夥,他可長大了許多!”他把眼鏡塞進胸前的口袋裏,便伸出兩臂。“給我抱一下,好嗎?你們真不知道我多麽想念我的克勞斯,我最小的兒子!”


    把兒子放進這個穿製服傢夥的手中,使娜塔麗感到一陣噁心,不過貝克博士接過孩子的動作倒也老練輕柔。路易斯樂滋滋地朝他笑。貝克博士的眼睛濕潤了,講話也故意裝得小聲小氣。“好啊,喂!喂,小快樂!我們是朋友,是嗎?我們兩個不搞政治,嗯?——好啊!要我的眼鏡,是不是?”他把眼鏡架從路易斯緊緊攥住的小手裏拿過來。“我們都希望你永遠不需要眼鏡。瞧,你媽媽不放心哩,回到她那兒去吧。告訴她我可從來沒把孩子朝地上摔。”


    娜塔麗緊緊抱住孩子,放寬了心,坐了下來。貝克重新就座,戴上眼鏡,臉上又是一副嚴厲的神色。“就這樣吧。五天以後我就可以結束旅行回來,我建議請你們兩位跟我一起去羅馬。傑斯特羅博士,你必須準備好廣播稿去錄音。我已經安排好旅館,對於這件事情我可得非常堅決。”


    傑斯特羅聳起雙肩,攤開兩臂,開玩笑似的裝出一副沒奈何的可憐相說:“五天!也好,我可以力爭做出點事來。可是後麵兩篇稿子我是無能為力的,維爾納。它們都隻是些亂七八糟的筆記。頭一篇,或者頭兩篇,親愛的夥伴,我還可以試一試,把它們馬馬虎虎趕出來,但是如果你非得四篇全要不可,那我可隻能像頭拖不動車的老馬一樣躺倒不幹了。”


    貝克拍拍老人的膝蓋。“把頭兩篇搞好等我回來。那就瞧你的了。”


    “我也得上羅馬去,果真需要嗎?”娜塔麗問。


    “是的。”


    “然後我們還要回錫耶納去嗎?”


    “你願回去,就回去。”貝克心不在焉地說,一邊看手錶,一邊站起來。埃倫送他出去。


    卡斯泰爾諾沃夫婦走下樓來,米麗阿姆踮著腳尖跟在她媽媽的裙子後麵。她探出頭來,像戲台上的演員那樣用高聲的耳語問娜塔麗:“德國人走了嗎?”


    “走了,不在這裏了。”


    “他叫路易斯吃苦了嗎?”


    “沒有,沒有,路易斯好得很。”娜塔麗緊緊抱住孩子,就像是他跌倒了把他抱起來一般。“你們兩個到外邊門廊上去玩好不好?”


    “我們可以吃塊蛋糕嗎?”


    “可以。”


    四個大人立即在餐室裏開了個秘密會議。現在已是危險關頭,傑斯特羅必須立即轉移。他們認為這些都是不言自明的。他們決定,卡斯泰爾諾沃必須去找弗蘭肯塔爾商量,但是不能在電話裏談。下午的公共汽車半小時後就要開車。醫生戴上帽子便出發了。接著是惶恐不安的一夜。他妻子一夜沒合眼,直到他第二天一大早回來,才算把心放下。弗蘭肯塔爾的建議是他們最好還是向海島出發,因為上星期剛開走一條礦砂船。下一班開往厄爾巴島的輪渡是後天。


    “那就是上科西嘉去羅。”娜塔麗說,難以抑製的快樂掩蓋了她心頭的怦怦亂跳。


    “去厄爾巴,”醫生說。“我們得到了那兒再等。科西嘉方麵的事情還沒進行。”


    “也好,”傑斯特羅說。“拿破崙當年能從厄爾巴出走,我們一定也能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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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165節 逃離的那天早晨 字數:2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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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逃離的那天早晨,大雨如注,狂風怒號。驚濤駭浪衝擊著皮昂比諾海濱一帶的海堤,浪頭比海堤還高。乘客們三三兩兩開始登上碼頭邊顛簸的小渡輪。遠處一間棚屋裏有三個海關警衛,淋不著一滴雨,舒舒服服地坐在那裏抽著菸鬥,呷著酒。弗蘭肯塔爾已經準備妥當遊覽證明,買好了船票;因為厄爾巴島上有監獄,所以遊客必須經過批準。但是誰也不來檢查證明文件。這幾個私自潛逃的人混在其他打著雨傘的旅客中間登上了渡輪;鐵鏈哐啷哐啷地響,柴油機咳嗆著噴出刺鼻的濃煙,渡輪搖搖晃晃駛離了停泊地,弗蘭肯塔爾向他們揮手告別,還若無其事地大喊一聲再見,他們就這麽出走了!


    回頭朝大陸上看,隻見它籠罩在滂沱大雨和皮昂比諾高爐的煙霧之中。娜塔麗回想起頭一天夜裏火車窗外高爐噴出的熊熊烈焰把路易斯嚇得一通大哭,惹來一個巡官來檢查乘客的證件。米麗阿姆操起她銀鈴一般清脆的托斯卡納土腔,亂扯了一通義大利娃娃話去分散路易斯的注意,也分散了那個巡官的注意,把他逗得笑嗬嗬地走開了,沒給他們一點麻煩。盡管她心頭充滿惡夢一般的恐懼,從義大利出走的路上出現的險情卻是隻此一遭。


    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上經過一段叫人頭暈目眩的緩慢航行,厄爾巴島終於在饔晟中隱隱逼近,雲遮霧障,青山起伏。他們下船的地方是一處海風很大的馬蹄形港埠,臨海一帶都是舊房屋,一座古老的堡壘居高臨下,虎視眈眈。遵照弗蘭肯塔爾的囑咐,安娜披上一條白頭巾,娜塔麗披上一條藍頭巾,埃倫口裏銜了一個菸鬥。一個體態猶如枯樹的老人趕了一輛騾車在他們麵前停下,招手叫他們上車,隨即用一塊骯裏骯髒的帆布當作雨簾把車子罩上。接著便是很長、很長的上山旅程,騾車一路顛簸滑行。透過窗格子上鑲裝的薄雲母片朝外看,山上的葡萄園和農田都是在雨霧中的一團團模糊不清的濃綠。帆布裏麵的空氣又黴又悶,騾膻味沖得人透不過氣來。趕車的老人沒說過一句話。路易斯一路上都在睡覺。馬車終於停下。趕車的翻開雨布,娜塔麗提起僵硬的兩腿踏下車子,正好踩在一灘水窪裏。他們來到一個斜坡上的山村石鋪廣場上。四周不見一個人影;連狗也看不見一隻。暮色已臨,雨也停了,淌著雨水的老教堂石頭門麵呈現一片深紫顏色。這兒的寧靜簡直叫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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