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麵所講的那些傳說,不用說是發生在日本有文字以前的。自從中國文化和印度文化輸入日本以後,外來的製度文物,成了日本文化的基礎。日本的國民,不是皈依釋迦,便是尊崇孔子。後來漸漸文明發達,組織進步,國家的力量,也就強大起來。豐臣秀吉【豐臣秀吉(1536~1598)日本戰國末期武將。初為今川氏家臣的侍從,後為織田信長的家臣。1573年成為近江濱的領主。1585年任關白,後晉升為太政大臣,賜姓豐臣。1590年平定關東和奧羽地方,完成統一日本大業。1592年入侵朝鮮,被李舜臣的龜船艦隊打敗。1597年第二次侵朝,又敗,死於伏見城(桃山)。】打平了國內群雄,戰敗朝鮮,日本的武功,已經到了極盛時代。德川氏【德川家康(1542~1616)江戶幕府的首任將軍。1598年豐臣秀吉死後成為政治勢力獨一無二的大名。1600年,在關之原大敗豐臣陣營的石田三成等西周大名,奠定了德川政權的基礎。1603年出任征夷大將軍,開創了江戶幕府。家康死後,江戶幕府由其子孫鞏固發展起來。】承續豐臣氏的霸權以後,政治文物,燦然大備。傳入日本千餘年的印度、中國的思想,已經和日本人的生活,融成一片。於是日本民族自尊的思想,遂勃然發生。有一個有名的學者,叫做山鹿素行,在這民族自尊心的鼓盪裏麵,創起一個日本古學派。這一個日本古學派之學術的內容,完全是中國的學問,並且標榜他的學問,是直承孔子,他對於中國儒家的學說,連曾子以下,都不認為滿意。對於漢唐宋諸家,尤其對於宋儒,更抨擊無遺,以為宋儒的思想,是破壞孔子之道的異端。但是他卻借了中國的學問來造成日本民族的中心思想。我們看他的著作,就曉得在方法上、理論上,都沒有一點不是從中國學問得來,沒有一處不推崇孔子之道,而精神卻絕對兩樣。他是鼓吹“神造國家”“君主神權”。山鹿氏所著《中朝事實》一本書裏麵,把他的思想根據,也就發揮盡致了。再從另一方麵,日本民間的信神思想,一方麵受著中國思想的影響,一方麵受著佛教思想的感化,隨日本統一的國力發展,漸漸脫卻了地方色彩生出國家的色彩。而這一種新國家色彩,又由宗教的信仰,和文學美術的陶融,賦與以較為優美高尚而有力的世界性和社會性。後來日本種種進步,都要算是這一個時代的產兒。那些傳說,是什麽東西呢?不用說,就是中國子不語的“盤古王開天地”“女媧氏鍊石補天”。我且把日本古事說裏麵開天闢地的一段,譯了出來,別種傳說的內容,也就可以即此類推了。


    “天神下了一個詔書給依邪那岐命、伊邪那美命兩位尊神,要他把那個漂蕩的國土,修理堅固,又賜他一根‘天沼矛’。這兩個尊神,領了詔書,站在天浮橋的上麵,把‘天沼矛’往下麵海水裏一攪,抽起來的時候,矛尖上的海水,滴了下去,積了起來使成了一個島,這就叫做淤能碁呂島。”


    這一種傳說,我們從他的象徵研究起來,很容易明白是由男女生殖觀念發生出來的,天沼矛就是男子生殖器的象徵,而這一篇故事,無非是表現“男女構精,萬物化生”。在古代思想裏麵,幾乎沒有一個民族沒有這一類的信仰,而在男係家族製度擴大起來的日本統治組織上麵,更是很自然的事實,絕不足奇的。


    第3節 皇權神授思想及其時代化


    中國在孔子的時代,封建製度漸漸破裂,交通的發達,工商業的進步,一方麵打破了舊國家觀念,一方麵產生出人類同胞的世界思想。這時已經打破了許多傳說的迷信,拋棄了君主神權,而平民思想和平天下的思想,就從此刻興盛起來。日本到了現代,還沒有完全脫離君主神權的迷信。就近代科學文明看來,日本的學問,固然較中國進步了許多,這不過是最近五六十年的事實,除卻了歐洲傳來科學文明和中國印度所輸進的哲學宗教思想而外,日本固有的思想,不能不說是幼稚。然而這件事不能算是日本的恥辱。並且他幼稚的地方,正是他蓬蓬勃勃,富有進取精神發展餘地的地方,絕沒有一些衰老頹唐的氣象。他是一個島國,而且在文化歷史上,年代比較短些。他的部落生活,到武家政治出現,才漸漸打破,直到德川時代,造成了統一的封建製度,才算是造成了現代統一的民族國家基礎。如果從社會的發展歷史上看來,日本的維新,則和秦漢的統一足以相比。


    這一個神權的思想,差不多支配了日本的治者階級,以為皇帝的大權寶位,是天神傳授下來的。和德國凱撒說他自己是天使,德國民族是天的選民,一樣荒唐。那些軍人和貴族,他們的地位既由傳統而來,當然也一樣迷信部落時代的傳說,或者有些理想上知識上,已經打破了這種觀念的人,為維持階級特權,也決不敢便說這些神話是假的。今天還活著的封建時代遺留下來七八十歲的老人們,本來腦根裏麵所裝的,隻有一些封建時代的故事,不用說除了這種迷信之外,再也沒有他自己的個性精神,這也是毫不足怪的。不過當此刻這樣一個時代,日本政治的支配權,還脫不了這一種人的手,不能不說是危險萬狀了。


    神秘思想,成為日本人上古時代國家觀念的根源,這是毫不足怪的。到了中古時代,中國的儒家思想,和印度的佛教思想占了勢力,那一種狹隘的宗族國家觀念,已經漸漸消沉下去。後來日本人咀嚼消化中國文明的力量增加起來,把中國和印度的文明,化合成一種日本自己的文明,這時日本自己統一的民族文化,已經具備了一個規模,當然要求獨立的思想,於是神權說又重新勃興起來。我們看山鹿素行講到中國的學說,隻推尊孔子,把漢以後的學說,看作異端邪說,我可以曉得他們復古情緒中所含的創造精神了。此時他的範圍已擴大了許多,從前隻是在日本島國裏麵,主張神的權力,到得山鹿素行時代,更進一步,居然對於世界,主張起日本的神權來了。日本的明治維新,就是神權思想的時代化,所以他們自稱是王政復古。那些倡王政復古的學者,雖然是各方麵都有,漢學家的力量尤其大,然而推動的主力,還是要算山鹿素行一係的古學家。且把素行學派中後起的吉田鬆陰的著作,詳詳細細的看起來,就曉得日本維新史的“心理的意義”在哪裏了。《坐獄日錄》裏麵有一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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