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節上天災不斷,國庫空虛,滿京權貴風聲鶴唳,生怕自家驕奢不改,被皇上拿著開刀。寧王此番舉動,且不說朝臣如何看,這分明就是在打他父皇的臉。皇上顧及皇家顏麵不多說什麽,心裏卻免不得要給他記一筆。


    沈辭明白她的弦外之音,接道:「這回宴請規模不大,他在宮中與我說話時四周沒有旁人,地點又是定在京郊私苑,想他也是顧慮著這些。」


    「世上焉有不透風的牆?寧王不欲引人注目,怕是難。」謝杳刻意咬重了後半句的音,眼睛略一眨巴,沈辭便意會到了她的打算——她是想添一把幹柴,讓這簇寧王親手點起來的小火苗,燒得更旺一些。灼著了龍椅上那人的眼才好。


    他微微頷首,算是準了她,而後還是忍不住屈指敲在她額頭,正色道:「不管有什麽行動,先同我知會一聲,出了事我也好給你兜著。」


    謝杳乖覺點了點頭,拉過他手來,自個兒的手背不經意間劃過身上的披肩,這才恍然驚覺,她身上那件從東宮穿出來的披肩還未除下。


    她身上染了龍涎香的氣味,沈辭必然是知道她方才去過東宮的。這從東宮出來,身上多了件衣裳,怎麽解釋都有些欲蓋彌彰。


    謝杳嘀咕了一聲「今兒個天真熱」而後迅速將披肩解下來,偷偷抬眼看他。


    沈辭眯了眯眼,「穿著便穿著,我是那般小心眼兒的人麽?」


    「自然不是小心眼兒,不過就是自幼便有過目不忘的本事的人,不小心忘了一封信罷了。」


    「不予回應這四個字是誰說的?既然不回,何必去看?」


    兩人小孩兒拌嘴一般你一句我一句,謝杳言語上被沈辭壓了一頭,當即跳著腳去打他,笑著鬧著往方才馬車停的那處去,倒像是一對民間尋常的青梅竹馬。


    恆橋後不遠處,停在原地許久的人馬調轉方向,往來路去。


    為首一個雖著常服,可腰間隱約可見別著一塊明黃穗帶的令牌,正是太子。


    他是在謝杳走後沒多久,掛念著她方才身子不適,便出宮跟上她。雖是一時起意,可也未空著手,光是千年人參便備了兩份,原是預備著直接登門尚書府的。


    誰成想這人追到恆橋,卻見她停馬下車。而恆橋上相候的,早便另有其人。


    從太子這處能清晰瞧見橋上,橋上往這邊看卻多有遮擋,是以他便看著謝杳笑靨盈盈地走到那人近前,往日在他麵前一身紮人的刺陡然收了回去,柔柔順順。


    他從第一回 見謝杳,便覺著她沉穩得不似這個年紀的小姑娘,藏在安定的表象下那帶著兩分瘋勁兒的孤注一擲,更是給她添了些處變不驚的意味。倒是沒料到她還有這樣活潑鬧騰的時候,往日冷靜克製的一雙鳳眸此時也清澈靈動,像隻偎在人膝頭的狸奴。


    他們這一行人就這般停在大街上委實不妥,是以他身邊的近侍請示道:「殿下可還去尚書府?」


    太子收回視線來,勒緊韁繩,沉聲道:「回宮。」


    尚書府。


    謝杳甫一進府,便見著滿院子的人,比接聖旨之時來得還齊整些。這場麵唬得她驟然「近鄉情更怯」起來,從腳底板一路麻到頭髮絲兒。方喚了一聲「父親母親」,便見裏頭一個小粉白糰子一溜煙跑到她腿邊,緊緊抱住她的腿。


    謝杳蹲下身捏了捏糰子的臉頰,一把將他抱起來。


    「阿姊,尋兒想你了。」


    小孩子軟糯糯的語調聽得謝杳心裏極熨帖,一麵同他說:「阿姊也想你,待會你看看阿姊給你帶了些什麽回來?」一麵抱著他往屋裏頭走。


    路過那些從她小時候起便伺候在府上的老人時,知道她們是聽了她受傷的消息心急,謝杳一一笑著點頭示意,唯獨行到謝盈麵前時,她分明瞧見謝盈囁嚅著雙唇欲言又止的模樣,仍還是逗著懷裏的幼弟說話,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


    她在滇南養傷時往府上寫過信報平安,謝夫人的眼淚緊著那時候流完了,此時見著閨女全須全尾地回來倒鎮定不少,隻是將一隻護身符慎重地交到她手上,絮絮著要她往後日夜不離身地佩戴著。


    裝護身符的小錦囊的針腳極細密,針法謝杳一眼便知是她母親親手縫起來的,右下角還繡上了她的名字。


    用過晚膳後一家人在後園裏搭起了案幾,擺上時鮮的果子,配以凍頂烏龍。謝杳便慢慢將滇南這一趟所見所聞講出來,本著報喜不報憂的原則,將當初受傷那時一句帶過,隻說是沈辭及時回來救下了她。好在謝夫人是想著有這麽一茬就心痛,也未多問,隻道改日備厚禮去一趟鎮國公府親自致謝才好。


    謝尋因著尚幼,撲騰著追了一會兒螢火蟲便睏倦了,由乳母抱了回去。


    謝杳這才想起來懷裏的請柬,拿出來稟過後被謝尚書接過去。


    謝永認真盯著看了一會兒,方才斟酌著開口道:「寧王一門心思認定你是太子那邊兒的人,怕是宴無好宴。」


    「父親寬心,便是鴻門宴也赴得。」說罷,她見謝永眼底烏青一片,知他是為著蝗災一事日夜操勞,便接著道:「父親連日憂思,夜裏還是盡早歇息得好。」


    謝永見她心裏有數也放下心來,又提點了幾句才將請柬遞迴給她,囑咐道:「你亦是奔波一路,早些歇息。」


    寧王這宴定在兩日後,算起來時間也算不得充裕。謝杳回房便叫了筆墨修書一封,理清了一應安排。想是容易想,可真要這般做起來,她手頭的人除了雁歸是決計成不了這些事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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