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算中原的百姓吧?嗬嗬。”劉時英見左三知眯著眼睛瞪自己,便笑著跳上了馬背,識相地不再說話。他看著左三知威猛高大的背影,又回憶裴陵的虎虎生氣,腦袋裏麵不禁閃過些詞句:冤冤相報何時了,以及,不是冤家不聚頭……


    在百姓的眼中,皇上是誰並不重要,反正都不過是個穿著黃色龍袍的遙不可及的影子。柴米油鹽,吃穿用度才是每天裏最重要的。眼看著老皇帝駕崩,新皇又登了基,眾人巴望著那傳說中年紀尚輕的新皇上能有些新的作為,起碼,不要像是從前那樣,每到春天青黃不接的時候就讓街上遍布乞討的流民。


    老皇帝歸天,繼位的孝皇按例大赦天下,又加開了幾次科考,提拔了些新官,把幾個兄弟的手下從朝中趕出去的同時又開始培植自己的心腹。


    幫自己登基的雖然也算是心腹之臣,但難保他們不挾功自居。


    孝皇信步在禦書房裏來回走著,目光中有著老成持重的冷酷與精明。他雖然在先皇幾個兒子中排行第二,但因為酷似生母——當今皇太後的原因,長得卻比幾個弟弟更年輕、秀氣。


    “皇上,事情好辦。不就是那三皇叔有反心嗎?派個人去查查,找個機會把他抓回京來放在你眼皮底下就好。”當今的六王爺,皇上同母弟弟慈王大咧咧地坐在皇帝哥哥前麵的椅子上喝著貢茶。


    “慈政。我擔心的不僅僅是這件事情。西北不安全,朝廷裏麵還有大哥他們的餘黨沒清楚幹淨。如今那個老傢夥又蠢蠢欲動。”孝皇冷哼一聲,瞪了眼又拿起茶點吃的弟弟說:“你什麽時候回來幫我打理朝政?”


    “皇上,臣弟已經辭去官職了。所以想在家享受平淡快樂的日子。至於西北,你信任的那個劉時英不是在嘛。我帶兵的時候也跟他打過交道,就憑他的能力,隻要他活著,那邊你就不需要擔心。至於朝廷裏,我相信皇上恩德浩蕩,那些迷途之人也會省悟過來,重新追隨皇上。至於三皇叔……”慈王想到自己這個性格陰狠的二哥叫那人老傢夥,不禁咧著嘴道:“你不是懷疑他想把勢力滲透在北邊的大軍中吧?”


    “正是如此。”孝皇終於坐了下來,寒著臉跟自己唯一信任的弟弟說:“密探來報,說那老傢夥經常拉攏邊關的那些武將。要不是大家都知道劉時英是我一手提拔,恐怕他會用金銀珠寶將劉時英的家堆滿了。”


    “那正好,皇上可以找機會抄了他的家,充實一下國庫。”慈王懶洋洋地站起來,跟皇上告辭道:“時辰不早了。臣弟家中事務繁忙,先告退了。皇上請保重龍體,不要為那些無聊小人傷神。”


    “……”孝皇看著自己這個弟弟的態度,恨得牙根癢癢又無可奈何:為了登上這個皇位,用了不少手段,甚至連自己這個寶貝弟弟也威脅過、懷疑過……如今跟自己生分了,自己又能怪誰呢?隻怨生在帝王家吧。


    “皇上,外麵的官員還等著覲見呢。”禦書房裏伺候孝皇的太監看皇上終於結束了跟慈王的談話,便小心翼翼上前提醒。他見識過這位新皇登基後殺人的手段,那真是一點情麵都不留。


    “朕知道了。外麵剛才在喧譁什麽?”孝皇武藝不錯,聽得到禦書房外遠處有些官員在議論紛紛。


    “稟皇上,那些喧譁者都是些外地來京述職的大員和等著覲見皇上後便離京的新任官員。他們好像是在說裴禦使的事情。”老太監剛才差小太監去看過了,知道那裏快趕上民間的市集熱鬧了。


    “說裴陵?來得正好,就是他了。”孝皇聽到裴陵的名字,緊鎖的眉頭忽然鬆開,忙吩咐老太監宣裴陵覲見。他也覺得派個人去查比較妥當,但邊關民風強悍不說,那些守邊的將領、兵士也不好調動。能找個稱職的文官去辦事還真不容易。不過如果那人是裴陵,想必事情可以迎刃而解。


    禦書房遠處,一群官員見太監出來宣召,便都整整衣服。他們聽被召見的是裴陵,便帶著既羨慕又嫉妒的目光望著裴陵的背影,心說也是裴家先人造了福,出了這麽個有本事的後代,能讓破敗的裴府重新名震京華。


    “幾位大人,那位是……”有個新任的官員並不識得裴陵,他來得晚些,隻聽那些大員們議論,沒有聽明白究竟,便拉住幾位同年的袖子追問裴陵的事情。


    那幾位同年嘲笑他連裴陵的名頭都沒聽說過,便將裴府的大起大落給那人細細講了一遍:先皇在位時,裴老爺權傾一時,家中兩個兒子一個是文官一個是武將,是京城人人羨慕的豪門。後來裴大少爺因為貪墨被砍了頭,那裴老爺也不得先皇心意被罷官。一家人本指望在邊關通兵的裴陵能步步高升,誰料這裴陵棄官出走,後來押送回京,先皇就將他削職為民。裴府自此敗落,連小姐的親事都被退了,自此這本來被全京城羨慕的人家就變成了連小官員都可以嗤之以鼻的對象。但後來那裴陵卻出人意料地參加了科考並一舉奪魁,震驚了朝野。先皇念他才華橫溢就重新給了他信任,派他出去做官。裴陵也不負期望,把治下管理得有聲有色,官聲卓著,過了兩年便升遷了。新任上,裴陵倒真遇上了大麻煩。那年他治下河水泛濫,洪流帶走了無數的人命,並導致瘟疫橫行。裴陵為了保百姓的命,就親自砸開了要上繳國庫的糧倉大門開倉賑災,接著以私人名義大量挪借官銀,一部分用來種樹修堤壩,一部分用來請商道上的能人去倒賣海外來的珍奇貨物……


    “那後來呢?”新任官員聽得是心驚膽寒,他知道無論哪一項,都夠讓皇上砍裴陵項上人頭了。


    看到即使知道那段歷史的人也被自己的講述吸引,講話的官員更是洋洋得意地繼續說了下去:“後來?後來果真掙了錢,不僅歸還了國庫官銀,還買了糧食繳了官糧。那些百姓感謝他的救命之恩,在朝廷派禦使下來查他的時候聯名上書為他求情。在他被押送回京的時候,百姓都沿途跪著磕頭,甚至還有一路跟到京城要告禦狀替他申冤的。朝廷裏的一些大臣主張必須嚴懲,免得日後官員都不顧禮法,可也有人保他,說替天子體恤子民而不顧個人的榮辱,這才是真正的忠心。”


    “是啊。”另外一個官員聽了嘴癢,便接著前一個人的話繼續說道:“先皇當時龍體微恙,就先把他罷官下獄了。後來當今皇上登基,便把他從牢中放了出來,重新起用,還升為禦使。這下子裴府就又變成了京城最讓人羨慕的門庭,那些替待嫁女兒求親的人幾乎把裴府的門都擠破了,個個希望裴陵成為自己的成龍快婿。”


    “那他娶了誰?”新任官員聽了裴陵際遇,覺得用驚濤駭浪來形容一點都不過分。


    “他……”那官員正要回答,卻見裴陵從皇上的禦書房走出來,便裝出嚴肅的樣子閉口不言。


    裴陵剛才進去,被孝皇委派去邊關勞軍。但他聽到些風聲,所以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因為皇上還狀似漫不經心地囑咐他順便看看邊關那裏各個官員的任職、皇親國戚的情況。這麽一來,恐怕勞軍才是順便,而抓那些邊關大員的毛病才是真的了。換言之,皇上是假他的手去查探有反叛風聲的三皇叔——定邊王。


    “裴大人。”幾個平級的官員見到裴陵就笑著打起了招呼。


    “各位大人好,裴陵有禮。”裴陵先跟品級大的人見了禮,才又跟平級官員寒暄。他知道那些人無非是探聽皇上又有了什麽新的意圖。不過明天聖旨就下來,他相信明眼人都能猜出他是被派去幹什麽的。如果定邊王真的同傳說中私自蓄養了無數死士,那麽他此行也相當危險。


    危險又如何?想他裴陵當年可是令胡人的大將都聞風喪膽的人物啊。裴陵禮貌地跟同僚打過招呼,便緩步離開,留下一幹揣測人等。他知道那些人背後都說他什麽,除了那些令人羨慕的話,還有就是關於他的心狠手辣。當年高家退了裴家小姐的親事,全京城都知道了。但後來他當上了禦使,就假公濟私地抓高家的痛腳。高家父子本就不是幹淨人,被他一找,竟牽帶出很多事情,後來連幾個皇子的親信也扯上了關係。孝皇正愁沒處下手收拾那幫人,便趁這個機會砍了一批人的腦袋,包括高家父子。他就也算幸運地報了仇。不過自那之後,全京師的大小官員就都暗地裏講究他的個性狠毒,說他睚眥必報。


    說就說吧。又想報仇又想得好名聲,天下哪裏有這種魚和熊掌可以得兼的好事?裴陵現在發愁的不是自己在百官心目中的名聲和在皇上那裏是否得寵。前些日子他爹爹裴老爺竟然私自做主替他選了門親事,結果對方在朝中見到他笑得好像什麽似的,讓他摸不到頭腦,待回家問了妹妹,才明白原委。他上門去退,說了半天也不管用,最好隻好抬出了待字閨中的妹妹,說除非妹妹先嫁人,否則他這個當哥哥的一輩子都不會娶妻。那官員見他態度堅決,隻好勉強同意,並委婉地表示自己有個喪妻的侄子要續弦,如果裴陵願意,可將妹妹嫁過去。


    被退婚的女子就得嫁給喪妻之人?這是哪來的道理?裴陵聽了大怒,拍案離去。可第二天也不知道誰傳出去的風聲,替他妹妹做媒的人又蜂擁而至……


    “人心不古。”裴陵跨上馬背,不住感嘆。


    “二少爺,又怎麽了?誰跟你提親了還是皇上難為你了?”裴勇、裴義每天跟隨裴陵上、下朝。兩人見裴陵又是滿臉不愉便問道。


    “沒什麽,皇上派我出遠門,去邊關勞軍。”裴陵見裴勇、裴義聽到邊關二字眼睛都圓了,就笑道:“是不是知道這麽遲才能回那裏,你們當年就不跟我回來了?”


    “怎麽會。刀山火海我們也跟著二少爺啊。”裴勇飛快答道。


    “你跟裴義一起時間長了就這麽油嘴滑舌。”裴陵聽罷笑著又問裴義道:“你最近都打聽到了什麽。”


    “二少爺,回家講給你聽。”裴義買了個關子,被裴陵瞪了一眼後就吐舌頭笑笑。待主僕三人都進了家門,他才跟裴陵到書房把事情講了。


    “說吧,你和裴勇這些天神秘得很啊。”裴陵示意兩人也坐下跟自己說話。


    “二少爺,要不是關係到我們的朋友,我們也不會打聽這事情。”裴勇揉揉鼻子,看了眼裴義,解釋道:“前些日子,有些兵士從邊關回來。我們當年都認識,小的便請他去喝酒。結果那傢夥酒喝多了,便跟小的講邊關似乎有事情要發生。他說那個定邊王不像是老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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