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著弟弟走到河邊,想了又想,終於哄著文望道:“小望兒,哥哥下去瞧一瞧,馬上回來尋你,嗬。”謝文望這兩日受盡了驚嚇,聞聽立刻大哭起來,拉住哥哥衣角道:“哥哥不要走……小望兒害怕……望兒要娘……”謝文朔費盡唇舌,才將他哄住了。雖是止了哭,文望卻死死抱住謝文朔左臂,不肯放手。


    謝文朔隻得半哄半騙,又勸了許久,文望方抽抽答答地放了手。謝文朔攙他在河邊一塊石上坐上,自己淌水下河,順著水流方向走去。走了幾步,見又是石壁彎折,方轉過去,忽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這一撞之勢甚大,謝文朔踉踉蹌蹌退了數步,撞在石壁上,駭得通體冰冷。那人也被嚇一大跳,倒退數步紮下勢子。兩人互相定睛細看,同時叫了出來:“是你!”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步天教的江騰蛟。他不曾追到謝家兄弟,還折了一名教眾。垂頭喪氣回去向教主請罪,步回辰倒並不責怪,又命他再往上遊探查。原來步回辰與南宮熾等人計議:謝家母子在暗河中出現,這暗河必有古怪,非探個水落石出不可。江騰蛟便又多帶人手下水,又令人砍樹作筏,放入河中,因此也越走越遠。他們在上遊四處查探。數次無功而返之後,終於尋到了另一處暗道,潛過了兩處河段,遊到此間,覺得河流平緩,於是上岸探查。其餘人等水性皆不如他,落在後麵。他最先上岸,因此正好撞上了謝文朔。


    謝文朔見是他,立刻擋在石壁通道之前,道:“那……那個什麽教主呢?”江騰蛟正要上前擒住他,聽他這般無禮問詢,心知有異,反問道:“怎麽?”謝文朔道:“我要尋他,叫他放了我爹爹。”江騰蛟冷哼一聲,道:“那麽你自去見教主說吧。”說著對背後上岸的幾名下屬吩咐一聲:“帶他去見教主。”說著就要前行。


    謝文朔左掌一豎,一式“奔宵萬裏”守住門戶,打定了主意:“不能讓他們瞧見輕瀾公子。”江騰蛟眉毛一揚,喝道:“捉住他!”幾名教眾從水中躍上,當先一人揮起左拳,向謝文朔劈頭蓋臉的打將過來。謝文朔不識是少林羅漢拳中的“迦葉降龍”一式,隻覺力大勢猛,知道自己萬擋不住,本要閃身避開,卻又不肯讓出通道口來,隻得移步沉身,一招“超光十影”,掌風中忽左忽右,化出數十個拳頭,向那人胸膛打去。那人拳招尚未用老,見他拳法精妙,不敢硬打,拳頭一揮,打在他肩頭之上,痛徹心肺。


    他毫無江湖經驗,亦不識作偽掩飾,因此隻這蠻擋的一式,便讓江騰蛟看出異樣,猜想他嚴守身後通道,必有古怪。因此大步上前,右手駢指一晃,徑點謝文朔左掌手腕“神門”穴,謝文朔連忙撤掌招架。但江騰蛟曾得步回辰指點武功,非是普通教眾可比,剎那間右手變指為抓,使小擒拿手徑抓他左手“陽穀”“養老”二穴,謝文朔不及他變招之快,隻覺左腕一緊,仿佛被一個鐵圈套住一般,要穴被製,半身酸麻。但聽江騰蛟喝道:“去吧!”右手一揮,將他一把提起,狠狠摔入水中!


    謝文望哭著撲上來叫道:“哥哥,哥哥!”幾名教眾上來抓住謝文望,又反剪謝文朔雙臂,將他擒得動彈不得。江騰蛟也不理會,自轉過石壁通道裏去。一剎那間,謝文朔聽見他腳步驟止,通道內一片死寂!隻覺心下一片冰涼:“他瞧見了,他瞧見輕瀾公子了!”


    一幹教眾不知發生何事,有人叫道:“江宿主,可安好?”忽聽江騰蛟大聲狂笑,邊笑邊自石壁後轉將出來,狂呼亂吼道:“找到了!找到輕瀾公子了!快去稟報教主!”有人答應一聲,重跳下河道。


    步回辰等人聽得稟報,連忙一一自金井下來,有教眾備下小船,通過暗河,到了冰壁之前。謝文朔見到步回辰,拚命掙紮,叫道:“是我找到輕瀾公子的,我爹呢?”方成慧正隨在叔叔身後,聽他亂叫,劈麵給他一個耳光,斥道:“住嘴!”


    步回辰自不理會這些瑣屑,快步前去,細瞧那冰壁;南宮熾見洞中雖有隙透出微光,卻仍是陰暗,忙命人在洞壁四周點上火把,照得洞中一片通明透亮。眾人也無人理睬謝文朔的掙紮叫喚,俱奔上去瞧那冰壁,嘖嘖讚嘆,猜度不已。惟周近臣見文朔文望兄弟倆可憐,又念著自己與謝如璋有結義之情,便低聲道:“不必亂喊了。教主尋得輕瀾公子,自不會難為你們。你們的爹爹方才已經……唉……他也是為了救你活命……”謝文朔甫聽此言,已明白爹爹無幸,仿佛被雷劈電擊一般,腿一軟,附著弟弟一起癱坐在地上。


    第9章 棺中活屍


    步回辰細瞧那冰壁,與南宮熾等人計議一回,皆不知那冰壁是用什麽凝成,卻又能在山中百年不化。有人取精鋼刀劍砍斫劈削,刀刃到處,隻得幾條白印,冰壁巍然不動。方成慧站在叔叔身邊,呆呆瞧著冰壁中沈淵俊美容顏,渾不知眾人所議何事。


    南宮熾忽道:“教主,輕瀾公子胸口好似有物?”眾人盯著細看,見沈淵隻著單袍,一條玉帶攔腰結束,衣襟半開半露,確有小小一塊黑色印在胸口,奈何冰壁晶瑩閃爍,看不清楚。步回辰皺眉一霎,忽地哼了一聲,躍起丈許,伸出右掌,向冰壁按去。


    那冰壁光滑無比,便是壁虎蟲蟻隻怕也爬不上去。但步回辰這一掌,毫無花巧,純以他步家家傳內功“仙呂千轉”,內勁千轉而凝聚一掌,其內力之純之烈者,當世無雙!這般排山倒海的一掌按上,那冰壁微晃,已被他掌力融出一個淺淺掌印來。步回辰借這一掌之印,使出“壁虎遊牆功”,已附在冰壁之上。他定睛細看,總算看清楚那物乃是一塊小小玄玉,想來正是那紀王陵中玄玉玦所缺的那一塊。那玉作水滴之形,嵌在沈淵胸口肌膚之中,上有彎曲花紋文字,卻並非那塊玄玉玦所鏤龍紋,步回辰雖不辯其意,忖度當是符文咒術。胸中一緊,心知沈淵當年的遭際,當是不忍言說的慘酷無倫。


    方才他遠觀之時,隻見沈淵鳳目微闔,容顏晶瑩,除膚色毫無活人氣之外,其餘再無異狀,便仿佛睡著了一般。而此時他離沈淵臉龐極近,方見沈淵眼睛並未全閉,長睫下微露眼眸,仿佛與他隔著冰壁相視一般。步回辰心頭微震,隻見那星眸一線,凝在冰中,雖晶瑩有光,卻透出一片痛斷肝腸的茫然。


    他不忍再看,又覺掌中寒氣逼迫,右臂酸麻,便要撤掌躍下。忽見沈淵額頂三寸處有光閃爍,細細一看,見是一顆燦爛奪目的珠子,似水精而寒有過之,似珍珠卻不似珍珠之柔和,因在冰中,光華不露。他不知是為何物,不及思索,縱身躍回原處,南宮熾等湧過來,皆贊教主神功驚世駭俗。


    聽步回辰將所見情形說完,眾人皆不知如何是好,眾說紛紜,卻無一人有打開冰壁的法子。南宮熾沉吟一刻,道:“教主,那玄玉有何用處,屬下不知。不過那粒珠子……”步回辰見他遲疑,便道:“說出來大家參究吧。”


    南宮熾躬身道:“是。”思索著道:“屬下曾在方外異記中讀到過:西域有異珠,能入沙生水,入水凝冰,其光如日,其暈如月,沙漠之國,皆視為至寶。此珠生水凝冰,皆浮於上,不落塵埃,因此名‘辟塵珠’……”步回辰聆聽他背誦,凝思一番,慢慢道:“我們所得的紀王書信中,確是提到過:西域小國獻異寶寒珠於文德帝,後因紀王巡邊有功,因此文德帝賞賜於他……”方漢慈忙道:“若是如此,輕瀾公子被凝在冰中,當是此珠的緣故了?”步回辰點點頭,嗯了一聲。下令道:“取鋒利兵器,並火烷鼠皮袋過來。”說著坐回座榻之中,盤膝用功。眾人不敢打擾,安排布置,環伺左右。


    謝文朔此時,卻回過神來,想著自己兄弟二人失了雙親,自已身為長兄,必須撫育幼弟長大。因此強忍傷痛,見眾人不大理會自己兄弟二人,便悄悄挪至文望身邊,抱住了小弟。文望被兄長摟住,有了依傍,抽抽咽咽地止了哭泣。看守他們的教眾見他不哭,也覺省心,便不加理會。


    一時江騰蛟等人將步回辰吩咐的東西取到,十數把利刃在步回辰麵前一字兒排開。步回辰運功已畢,取了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又取過精鋼鎖子護臂戴上,將火烷鼠皮袋掖在腰間,凝氣於掌,再次躍上。這一次卻不是以內力融冰,而是力透匕首,大喝一聲,直向那“辟塵珠”插去。


    那匕首是削金斷玉的利器,步回辰的“仙呂千轉”之功更是非同尋常,當此一刺,便是精鋼頑石也得劈成兩半,那冰壁卻隻是微微晃動,匕首尖入冰三寸,再刺不進去。步回辰左手著力於匕首之上,右掌運起內勁,一點一點地將匕首逼將進去。如此一炷香功夫,步回辰滿身大汗,那匕首尖卻也已到了“辟塵珠”之前。步回辰又是一聲大喝,狠狠一掌拍在匕首之上,一轉一剜,那珠子果然鬆動起來,冰麵上出現無數細小裂fèng。步回辰將火烷鼠皮袋套在掌上,第三掌拍出,那珠子周圍的冰紛紛碎裂,步回辰右手輕探,已將珠子握在了皮袋之中。那皮袋乃是異鼠皮毛製成,無火亦有熱氣蒸騰,正是這“辟塵珠”的克星。


    立時,轟隆碎冰之聲大作,步回辰身子一輕,自半空虛摔下來。原是冰壁碎裂,他無著力之處,因而立即左足踢出,身子騰起,忽見麵前白影晃動,他輕舒猿臂,已將摔出冰壁的沈淵身子接住。南宮熾莊鴻軒兩人早已躍上半空,一左一右護住教主,躍回到河道之上。那暗河源頭擴大,流水夾著冰塊,奔騰澎湃,向外奔湧而去。


    步回辰將濕淋淋的沈淵屍首放在地上,不住喘氣,方漢慈連忙上前,扶教主入座休息。南宮熾附身查看沈淵屍首,瞧了一忽兒嘴唇,又以銀針探查沈淵喉嚨,半晌,抽出銀針,見銀針生光,道:“稟教主,輕瀾公子當如紀王所言……乃是被活灌水銀而死。”


    步回辰正在用功,聽聞此言,嗯了一聲,道:“如此看來,紀王私錄不假。那便帶他屍首出去,好生安葬便是。將那條玉帶取下來吧。”南宮熾答應一聲,解下沈淵腰中玉帶,躬身奉上。步回辰接過玉帶,指力帶上內勁,捏開機括,從中抽出一條細長的革捲來,他展開瞧了一眼,見革上刺滿小字圖紋,盡是武功心法,滿意道:“紀王私錄之中,所言當真不錯,輕瀾公子玉帶之內,果然藏有青嵐絕學。”眾人齊道:“恭祝教主武功冠絕天下!”


    步回辰微笑道:“武功冠絕天下,卻不是最要緊的。南宮,鴻軒再練幾年,隻怕也不懼少林的那群老和尚。隻是咱們忙著練功,分了心思,恐怕於大事有礙。妙在青嵐心法入門極易,神教教眾一齊修習,臨陣必定以一當百,我教圖謀天下,大事可成。”眾人方知他打得是這個主意,一聽人人皆有練成高深武功的機會,不禁興高采烈,大呼:“教主聖明!”


    南宮熾忽然驚道:“咦?”教眾正在歡呼,蓋過了他的詫異之聲。惟步回辰耳力極敏,伸手止住一眾歡聲,問道:“南宮,怎麽?”


    南宮熾滿臉異色,指著沈淵屍首道:“屬下……屬下方才以針刺入輕瀾公子喉嚨,當有細孔。可是現在……”他手指沈淵喉頭,眾人看去,隻見那裏肌膚光滑,毫無痕跡。方漢慈道:“這可奇了,便是活人的傷也好不了這麽快啊。”


    南宮熾微一沉吟,走到步回辰身邊,道:“請教主將那玄玉玦賜屬下一觀。”步回辰知他是猜想沈淵胸間玄玉有異,示意捧著寶盒的侍從將玄玉玦奉上。南宮熾接過,又吩咐道:“將輕瀾公子胸前玄玉取下來。”


    方成慧自見到沈淵容貌之後,一直神思飄忽。他本是好色之徒,見了這等驚世容色,豈有不愛的道理?早動了龍陽之興,心道:“可惜已經死了……便是摸上一摸,也得趣兒……”又礙著在教主麵前,不能一近美色。正抱憾間,忽聽南宮熾命令,心頭大喜,連忙應了,在沈淵身邊附下身來,順勢在沈淵赤足上輕輕一捏,方在身側跪下。步回辰眼神極利,一眼瞧見,心中一惡,皺了皺眉。


    方成慧扯開沈淵衣襟,伸手去摸那塊玄玉,那玄玉嵌在沈淵胸上,仿佛已生在了血肉之中。方成慧一摸之下,覺得生得甚牢,五指成鉤,意欲摳將下來。


    眾人隻聽得“哢叭”一聲,方成慧緩緩軟倒在沈淵身上。方漢慈一驚,脫口叫道:“小九兒!”便見方成慧身軀又動了起來,滑落一旁,輕瀾公子自他身下,緩緩支起身來,吃力道:“水……”


    第10章 生死劇鬥


    眾人大驚失色,不知他是人是鬼?又見他一舉手便捏斷了方成慧頸骨,更是駭然。幸而步天神教教規嚴肅,此次前來的,又多是教中出類拔萃的人物,因此雖驚不亂,俱瞪大眼睛瞧著眼前異變。步回辰慢慢立起,緊緊盯住沈淵,南宮熾搶前一步,擋在他前麵。


    沈淵伸手慢慢撫過額間髮絲,濕潤黑髮沾在頰間,更顯得他顏如霜雪。不知是否因為兩百年前受苦太深,他的身子瘦得驚人,一隻縴手骨節畢現,指尖上還帶著方才擰斷方成慧頸骨之時,抓破肌膚留下的血跡,他凝目瞧了一瞬,忽地伸舌舔了一舔,又看了看半伏在自己身上的方成慧,看見了頸上血痕,一把伸手抓起方成慧髮髻,提將起來,一口便咬上他的頸項血管!方成慧新死,鮮血尚熱,他大口吮吸,咽喉聳動,極是饑渴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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