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漢慈心念一動,忽地上前,拱手道:“小人見過輕瀾公子。”沈淵斜眼瞟他,又吮幾口鮮血,方放下方成慧屍身,道:“你是誰?”方漢慈陪笑道:“小人奉老莊主之命,前來尋公子。”沈淵道:“我不曾在青嵐山莊見過你。”


    方漢慈懇切道:“公子失蹤一年多了,老莊主四下尋找,江湖上的朋友也有相幫尋找的。我等丐幫中人,消息最廣,因此尋到這裏。”他臨機編謊,因此說得極是簡單模糊。生怕沈淵起疑,又道:“如今既尋得公子,便請公子與小人一起出山。此處不是說話之地,待出去小人再一一細說與公子知曉,可好?”


    沈淵輕輕一笑,道:“自然不好——方才是你叫的‘小九兒’吧?他是你什麽人?你倒也捨得下!”說著揮開方成慧屍體,忽地右手輕揮,駢指直取方漢慈雙目!方漢慈本是半蹲半跪在沈淵身側,見勢不妙,上身一個“鐵板橋”,避開沈淵雙指,右掌帶風,護住要害門戶。不料沈淵動作更快,右手隨勢一撤,掌勢精奇,掌緣自方漢慈喉邊劃過。方漢慈隻覺喉間掌風凜冽,隻暗叫一聲:“我命休矣!”已被沈淵翻手一掌,清清脆脆地打了個耳光!他隻覺臉頰腫痛,眼冒金星,嚇得全身冰涼,耳中隻聽得沈淵冷笑道:“這點兒微末小技的武功,也敢來公子爺麵前現眼!”方漢慈立覺後頸一緊,身子乘雲駕霧一般飛出,已被沈淵隨手扔了出去。在人群中旁觀的謝文朔本就仇恨魔教中人,今見欺淩自己的方成慧被殺,方漢慈在沈淵手下,也如被貓戲耍的老鼠一般,高興得在心中大聲叫好,隻不敢露出來罷了。


    沈淵有些艱難地站起身來,鳳目一掃,已經盯住了人叢中身著黑袍的步回辰,似笑非笑地道:“我倒不知,魔教教主幾時入了丐幫?”


    步回辰一驚,方知傳說中沈淵聰敏過人,並非諡美之辭。短短兩句對答,識破方漢慈,看清自己來路,這等敏銳明斷,自已教中,無一人可比肩。他正要說話,沈淵已冷笑道:“為我沈家武功而來的吧?小子,也不瞧你配還是不配!”忽地縱身而起,白衣飄飄,身法帶風,直向步回辰撲來!南宮熾立時躍起,一掌劈出,以阻沈淵來勢。


    他心知方漢慈乃教中四大門主之一,武功在教中已是一等一的高手,便是自己,也要與他走上數百招才能分出勝負,沈淵方才隻用一隻右手,便將方漢慈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其武功自是深不可測。因此這一掌盡了全力,本以為沈淵會與他內力相拚,因此運起畢生內勁,如潮般湧將過去,隻求自己能多撐一時,令教中高手能趁沈淵分不開身之際,偷襲得手。不想沈淵手掌隻與他一觸即離,借勢斜飛而出,在石壁上有如驚鴻輕點,霎時間自河道上方滑過,身法美妙已極。但見一道白影劃過人群,立時山洞中慘叫連連,幾名教眾有的身首異處,有的開膛破肚,另一人更是慘不忍睹,竟是自腰間被劈為兩半!上半身紮進河道,嚎叫聲自水流裹卷而去;而下半身則還在地上蠕蠕動彈,血流遍地,觸目驚心。沈淵已笑吟吟地立在河岸邊,掌中執著的,正是他方才自步回辰身邊心腹教眾手中奪來的“嵐氣無鋒”!


    他瞧定步回辰,冷冰冰道:“將我的腰帶交出來,饒你不死!”步回辰目光一寒,正要說話,卻正迎上沈淵眼睛。一眼便瞧見那鳳目流光,橫波洌灩。忽地憶起當時冰中所見之時,星眸茫然,如今重見這雙眼睛顧盼生輝,隻覺心中異樣。他心知此劇鬥關頭,絕不該如此心猿意馬,連忙咬牙定住心神,伸手從身邊一名侍從手中取過一柄長劍,朗聲應道:“與輕瀾公子比武,我不敢托大,便用兵刃吧。”沈淵曬笑道:“當說你識趣還是不識趣呢?進招吧!”


    步回辰長劍一擺,手捏劍訣,騰身躍上半空,一式“長虹當空”,直向沈淵刺去。這一招乍看之下,平淡無奇,實則有七式後招伏下,無論對手是舉劍招架還是挾勢反擊,都須落入這七式後招的彀中,一旦被此劍勢所纏,便破綻迭出。沈淵劍尖上指,斜斜劃個圈兒,避開步回辰劍鋒,長臂暴伸,一劍撩向步回辰執劍的右手手腕,劍法奇詭而快如電閃,不必與步回辰劍勢相纏,隻怕就要削上他的右腕。步回辰心知不好,險中求破,左手劍訣遞出,在“嵐氣無鋒”平劍上借勢一點,身隨劍起,避開了這一削。隻覺指尖一痛,知道自己雖未碰沈淵寶劍鋒刃,卻已被“嵐氣無鋒“的劍氣劃傷了皮膚。方才隻要錯得半點,左手四根手指必然無幸。兩人雖隻交一招,但均神妙絕倫。眾人已看得目炫神迷,心驚膽裂。


    沈淵贊道:“不錯,比方才的那些蠢貨要像樣些。”說話間已騰身而上,隨著步回辰的落勢,刷刷刷左右四劍剌刺勢奇崛,一夫當關而萬夫莫開,此劍招暗合山勢,沉猛凝重中暗含絕世鋒銳,萬難擋避。步回辰身在半空,無著力之處,沈淵正是看準這一點,方出此招,劍如扇屏,將他下落之勢封堵殆盡。這一招狠毒之極,步回辰方才點他寶劍平處躍起,勢猛力大,因而落勢也極快,電光火石之間,便有如方才那落水教眾一般的腰斬之禍!


    南宮熾見狀大驚,他本早已執劍在手,立即和身撲上,長劍直斫沈淵右臂。這是釜底抽薪的法子,沈淵非撤招擋架不可,便是因此將自己送到沈淵劍鋒之下,那也顧不得了。沈淵笑道:“好忠心的奴才!”右臂劍式如恆,左手長袖一卷,袖中掌風撲出,已阻住南宮熾來勢,二指輕探,南宮熾隻覺手中兵刃如遭鋼鑄,被沈淵夾在指間,動彈不得。


    步回辰見沈淵劍鋒已到身側,忽地腰身輕扭,如蛇翻卷一般,半避過劍風來勢。右手一揮,長劍架住沈淵寶劍,隻聽“啪”的一聲,手中劍已被“嵐氣無鋒”斫斷。步回辰卻也避過了這險至極處的一招,飄飄落地,忽見眼前青光閃動。原來沈淵已變指為抓,使小擒拿手奪過了南宮熾掌中長劍,隨手向步回辰擲了過來。步回辰見來勢洶洶,急忙錯步閃避,險險避過,隻聽“刺啦”一聲悶響,那長劍已紮入石壁兩寸有餘。這手暗器功夫,看得眾人驚駭萬分,舌撟不下,皆知教主與蒼龍門主已在生死橋邊轉了個來回。


    步回辰稍定心神,忽聽數聲微響,足邊落下一樣東西。低頭一看,正是那條玉帶。原來方才沈淵劍氣已劃破他的衣襟,懷中的玉帶自然掉了出來。他反應甚快,立時伸足挑起。沈淵亦立時飛身而起,長劍點到,南宮熾,莊鴻軒同時自兩側撲上,沈淵怒道:“混帳,敢擋公子爺的路!”長劍晃出數道青光,分刺南宮熾,莊鴻軒身上數處大穴。莊鴻軒揮刀擋格,立時又被“嵐氣無鋒”削斷,南宮熾手中已無兵器,卻雙掌翻飛,直奪沈淵劍鋒而去,拚著雙掌不要,也要擋住他這一劍。


    步回辰見勢不好,左足一勾,將那玉帶踢向沈淵,沈淵見狀,早放過南宮熾,伸劍輕挑,翻手急劈,隻聽刷刷數聲,便將玉帶斫為數段。那捲青嵐武功亦被劍風斬得粉碎,紛紛揚揚飄落下來。沈淵狂笑道:“爹爹,孩兒不孝……通天!”聲音原本清越,後轉嘶啞,逐漸幽咽無聲。


    步回辰大怒,沈淵劍術自是精妙絕倫,更可畏處心思縝密,臨敵狠毒刁惡,殺著無算。但自己卻因瞧見他的眼睛,亂了心神,因而終不免手下容情,落了下風。他自成名以來,便不曾這般狼狽失措過;且沈淵出手便毀了青嵐心法,他數年心力,兼雄心壯誌,俱是功虧一簣!因此羞惱交織,一把握住腰間軟劍,嗆啷一聲,銀光閃爍,仿佛白蟒出洞,直奔沈淵胸膛而來!


    這軟劍是前任教主,他的義父步天風在教他習武時親手相贈,步回辰敬劍如敬嚴父。他武功高強,縱橫江湖十餘年,不曾遇著過敵手,因此從未用過這柄軟劍。今日教中眾人方見著了顏色,那劍軟纏處如蟒蛇翻絞,鋒利處如蝮蛇張牙;步回辰內勁透劍而發,點穴攻敵,當者披靡!


    沈淵自是不懼,清叱一聲,仗劍相迎,劍氣如虹,殺招迭出,二人生死相搏,鬥了個難解難紛。莊鴻軒等人想要相幫教主,奈何黑白交錯,劍影紛紛,其餘人等莫說從旁相助,便是想要看個清楚,也不能夠。


    南宮熾自步回辰為相救自己,因而將青嵐武功毀於沈淵之手,便一直在自責不已。見教主與沈淵劇鬥,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伸手自懷中摸出數把飛刀,喝一聲:“看刀!”使出金針手法,將飛刀散出,激射過去。


    他以暗器聞名江湖,有“連珠焰”之稱,這幾把飛刀自是非同尋常,乃是四麵出鋒,雖不曾焠毒,但一旦中著,便不是致命處,亦要血流如注,一樣有性命之憂。像沈淵步回辰這樣的絕頂高手,見此刀甚大,常以接連珠鏢手法相接。步回辰方才破冰時戴的精鋼護手並未取下,大可伸手來接,而沈淵卻非空手相接不可,那便著了他的道兒。果聽兩聲暴喝,黑白雙影驟分,步回辰左手,沈淵右手,俱夾著兩把飛刀!


    步回辰飛刀入掌,已明南宮熾算計,立時瞧向沈淵。卻見沈淵正好整以暇地將指間夾著的兩柄飛刀滑入手掌,那被飛刀鋒刃割傷的纖長手指雖皮翻肉爛,卻毫無血跡!飛刀甫入他手掌,那傷口便已緩緩癒合。眾人瞧見,盡皆大駭,有人狂叫道:“殭屍!”


    沈淵笑道:“好蠢才,現在才曉得麽?”說著,右手一揮,雙刀帶風,直射向南宮熾。南宮熾堪堪閃身避開。步回辰揮手扔掉雙刀,軟劍一抖,劍尖倒豎,想再與沈淵再鬥個你死我活。忽聽方漢慈大叫:“殭屍怕光,拿火把來!”


    沈淵呸道:“倒不說我怕黑狗血?”步回辰與南宮熾對視一眼,也覺得有些荒謬。沈淵自從甦醒至現在,在火把遍布的洞中來去自如,豈能怕火?但方漢慈既惱方才之辱,又兼侄兒慘死之恨,不顧許多,飛身躍起,自石壁上抓下一根火把,嗖地一聲,向沈淵擲來。沈淵閃身避過,眾人亦有樣學樣,火把上下左右,連珠價地擲將過來,奈何毫無章法。沈淵身法輕靈,左躲右閃,雙腿連環踢出,衣袂飄飄,如鳳凰浴火一般,在焰中飛舞,那些火把被他一一踢落河中,嘶嘶有聲,一時間,洞中火把已所剩無幾。


    步回辰正要上前,卻見沈淵閃避過一支方漢慈擲出的火把,在尾焰青焰中一掠而過,身子忽地幾不可見的微微一顫。眉頭一皺,心道難道他真的怕火?他方才雖與沈淵廝拚生死,但卻是畢生不曾經歷過的酣暢淋漓,雖知不可操婦人之仁,但內心深處,卻實不願他折在宵小之手。


    方漢慈大吼:“再點火把來,燒死他!”忽然亂中一聲大喊:“輕瀾公子,這邊來!”


    步回辰猛然回頭,正見謝文朔抱著自家小弟,已經爬到了一艘小船之上。電光火石間,沈淵如風掠過壁間,足尖輕點,已踏上了船頭。謝文朔早已解開了纜繩,抓著雙槳,一劃離岸。這幾下變起倉促,岸邊教眾人等,無一人醒過神來阻止。步回辰一聲怒喝,一足點地,騰身躍過人群,軟劍破空,身隨劍勢,向沈淵方向全力一擊,正是他的成名絕技“驚天一步”!


    沈淵站在船頭,見他來勢猛惡,微微一笑,長劍一劃,一式“衡陽雁歸”,劍如矯龍而起,迎上步回辰軟劍,雙劍相纏,軟劍如百鍊精鋼,而寶劍卻化作了繞指柔波,一時間雙劍膠著。步回辰身在半空,正瞧見那鳳目冰冷,似笑非笑地瞧將過來,心中微動,正要變招與他以柔勁相纏。沈淵手腕急抖,劍尖在軟劍上如急雨般數點,已將軟劍甩脫開去。他雙足牢牢撐定船底,借這一抖之勢,已將小船滑入河道急流之處。步回辰翻身落下,落足不慎,一腳踩進河邊淺水中,有些愣怔地看著小船遠去,隱入暗道之中。


    第11章 山中逃亡


    謝文朔駕著船,沿著步天神教沿途布下的指引繩索,向河流下遊劃去。沈淵抱劍坐在船頭,看了他們兄弟一瞬,並不打話,扭頭去看水勢。謝文望見過他吸血,心中害怕,驚恐地擠在哥哥腿邊,不敢動彈。沈淵瞄他幾眼,又看看謝文朔,終於道:“你是誰?”


    謝文朔一怔,衝口而答:“謝文朔。”沈淵皺眉道:“謝文朔又是誰?”


    這一問簡單,要回答卻是繁複至極。謝文朔磕巴道:“我爹是謝如璋……給你守陵……”沈淵眉間閃過一絲怒色,道:“給我守陵?我有什麽陵要你爹來守?你爹守的是紀王陵吧?”


    謝文朔張口結舌,忽地撲地跪到在船底,連磕幾個響頭。沈淵一怔,問道:“這又是做什麽?”心想這小傢夥該不是失心瘋了吧?若如此,倒又是一番麻煩。


    謝文朔大聲道:“我與步天神教仇深似海,求輕瀾公子收我為徒,我要……我要為爹娘報仇!”這一句話他不知已在心中想了幾百上千遍,此時衝口而出,自是流暢至極。


    沈淵瞪眼道:“這般拜師倒真是少見的緊。”見謝文朔還想磕頭,不耐煩道:“好了好了,出去之後,你將一切講與我知曉,再作打算吧。”


    三人伏下身子,穿過暗道,一會兒已到了金井之下。沈淵耳力甚好,已聽到了船槳水聲,知道步天教眾自後追來。見金井中繩梯垂下,立刻縱身攀爬而上,謝文朔背著小弟緊隨其後。方爬上棺床,便見沈淵皺著眉頭打量地宮四周,疑道:“如何沒有守備?”見他們上來,不及多想,揮劍砍斷繩梯,又一劍削斷一截棺床圍欄,將它移堵在金井之上,喝道:“阻得一時是一時,快走!”率先跳進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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