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個人物,這個人最後沒了,他肯定過期了,沒他的未來的。但是這個人有一點,他那點舊的東西,他不是完全把它一腳踩下去了,他不願意這樣。他覺得我的東西是舊了,但是我的人格的獨立性,自尊還要保持。在這一點上,我們一切在新舊過渡當中的中國人,都應當想一想。讀完老舍這兩篇小說,想一想我們中國人如何自處,怎麽樣保持自己心裏麵那塊自尊的獨立的天地。這個是非常非常重要的,這個就是老舍告訴我們一個最根本的東西,你對這個東西可以懷疑,可以質疑,可保留你的看法。但是你看完這個文學形象以後,你不能不尊重。所以在老字號麵前,在沙子龍麵前,你會感到一種悲涼當中的美。這就是老舍的小說能啟示我們的東西,我想老舍的魅力,老舍的小說是可以一讀再讀的,很重要的原因也就在這兒,我現在講的就到這兒。


    (來源tv-10《百家講壇》欄目)


    6月9日 《老舍的幽默》 孔慶東


    央視國際 2004年06月11日 10:11


    主講人簡介:


    孔慶東,祖籍山東,係孔子第73代直係傳人。1983年自哈爾濱考入北京大學中文係,本科畢業後師從於北大中文係的兩位名師:是錢理群先生的開山碩士、嚴家炎先生的博士,主攻現代小說與武俠小說。主要作品有《超越雅俗》、《誰主沉浮》、《47樓207》、《空山瘋語》、《井底飛天》、《獨立韓秋》、《黑色的孤獨》等專著。


    內容簡介:


    提起《四世同堂》《離婚》《二馬》等作品,人們就會想到文章中幽默的語言,特別是被搬上銀幕後,更是家喻戶曉。人們對老舍的認識更深了一步,老舍的語言裏有幽默,老舍的幽默在語言裏。人們幾乎無一例外地認為老舍是幽默的,但是在老舍幽默之外,他還有不幽默的一麵。我們看到老舍的《駱駝祥子》,看到他的《月牙兒》,都是很沉重的,是不幽默的。那麽在幽默與不幽默的背後,老舍還有一種感情,那就是對人的關愛,他始終用一雙關愛的眼睛關注他筆下人物的命運,我們讀《駱駝祥子》我們讀《月牙兒》,我們會看到一雙關愛的眼睛在注視著他們,這裏麵包含著同情。


    那麽在現當代作家中,除了老舍幽默以外,魯迅、錢鍾書、趙樹理也是幽默的,而他們的幽默和老舍的幽默是不同的。魯迅的幽默是老辣深刻,入木三分。像庖丁解牛一樣,一刀進去正中要害。而錢鍾書的幽默是學者型的,他的幽默非常靈動、迅捷,帶有一種智慧。比如在《圍城》的開頭,有一個鮑小姐,穿得很暴露,別人就給她起了一個外號叫“局部真理”,而這一句話是來自一句名言“真理是赤裸裸的”。如果沒有那麽大學問的人是不會想到這句話的,在這句話背後,流露的是一種學問。而趙樹理的幽默則是一種農民式的幽默。老舍的幽默和他們都是不同的,老舍的幽默是溫和的、溫厚的,不需要你有多大的學問。讀老舍的文章就像和鄰居家的大哥和大叔在說話一樣,讓人覺得特別可親。


    (全文)


    主持人:老舍的幽默是與生俱來的嗎?與他同時代的作家相比老舍的幽默具有怎樣的特質?我們今天如何理解老舍的幽默?下麵我們請聽孔先生為我們講老舍先生的幽默,大家歡迎。


    主講人:各位朋友大家好,我到此刻為止,一直有點納悶。為什麽請我來講這個題目?為什麽請我來講《老舍的幽默》?社會上很多朋友認為我屬於幽默這個家族的,可是這個對我個人的感覺,並不是十分舒適。就好像有一個人他在街上吃了兩回包子,叫人看見了,於是人們就管他叫包子專家。我們這兒又蒸了一鍋包子,您來嚐嚐。每次都是這樣,天長日久他好像就不太好意思吃別的了。吃別的,就叫做不務正業,就叫做對不起觀眾,對不起讀者。我本人也深深有這種被冤枉的感覺,同時我也用這種感覺去體會我們今天要講的老舍先生。幽默這個東西如果把一個人概括了之後,對這個人除了在一定意義上界定得比較準確之外,是否也造成了一定的誤解,一定的誤讀,使他本人感到一點點的冤枉,像我這樣的。我有的時候感到冤枉,所以我有一次憤慨之下就寫了一篇文章,叫做《我不幽默》,裏邊歷數了種種我不幽默的事例,有理有據。文章發表以後,廣大讀者說,哎呀,這篇文章寫得真幽默。所以有很多千古冤案是永遠也翻不過來的,還不如不翻得好。


    回到“幽默”這兩個字上來。我想向在座的各位進行兩個小調查。第一個問題各位是否讀過老舍先生的文字作品?讀過的請舉手。好,大多數都讀過。第二個問題各位是否認為老舍是幽默的?認為老舍是幽默的請舉手。這個問題舉手的人就比較少了。那麽說明幽默不是靠下定義能夠解決的,你必須真的從他的文字裏感受到了幽默,也有很多人讀過老舍的作品,但是沒有明確地感受到他的幽默。有的幽默是一下子就感覺到的,有的幽默不是一下子就能夠感覺到的。比如說我們在電視裏看一個小品,看趙本山的小品,其實我們看之前我們就懷著一種看幽默的心態,在等著那個幽默出來。果然這個幽默如期地出現了,我們給他鼓掌。我們也留下一個幽默的印象,其實趙本山也絕不僅僅是幽默,幽默背後一定有別的東西,有不幽默的東西。老舍可能也這樣,我們讀老舍的時候,可能沒有去想他幽默不幽默,而是在閱讀的過程中,自然而然地去同情去思索他筆下這些人物的命運。


    好,剛才有很多先生朋友讀過老舍的文字,但是不一定感受到了老舍文字的幽默。那麽我想用事實說話是最有力的,我讀幾段老舍先生的文字,第一段我選了一個長篇小說,叫做《離婚》,《離婚》的第一節,離婚的主人公叫張大哥。小說開頭就這樣寫道:“張大哥是一切人的大哥。你總以為他的父親也得管他叫大哥,他的“大哥”味兒就這麽足。張大哥一生所要完成的神聖使命:做媒人和反對離婚。在他的眼中,凡為姑娘者必有個相當的丈夫,凡為小夥子者必有個合適的夫人。這相當的人物都在哪裏呢,張大哥的全身整個兒是顯微鏡兼天平。在顯微鏡下發現了一位姑娘,臉上有幾個麻子;他立刻就會在人海之中找到一位男人,說話有點結巴,或是眼睛有點近視。在天平上,麻子與近視眼恰好兩相抵消,上等婚姻。近視眼容易忽略了麻子,而麻小姐當然不肯催促丈夫去配眼鏡,馬上進行雙方——假如有必要——交換相片,隻許成功,不準失敗。自然張大哥的天平不能就這麽簡單。年齡,長像,家道,性格,八字,也都須細細測量過的;終身大事豈可馬馬虎虎!因此,親友間有不經張大哥為媒而結婚者,他隻派張大嫂去道喜,他自己絕不去參觀婚禮——看著傷心。這絕不是出於嫉妒,而是善意地覺得這樣的結婚,即使過得去,也不是上等婚姻;在張大哥的天平上是沒有半點將就湊合的。”


    這是他的一個長篇小說開頭的這樣一節,我們同時也可以體會老舍是怎麽樣推出他筆下的人物的。那麽我再讀一段大家都熟悉的話劇《茶館》中的一段台詞,算命的唐鐵嘴跑到王利發的茶館裏來蹭茶喝:“王掌櫃!我來給你道喜!喲!唐先生,我可不再白送你茶喝!你混得不錯呀!穿上綢子啦!是比從前好了一點!我得感謝這個年月!這個年月還值得感謝!聽著有點不搭調!年頭越亂,我的生意越好。這年月,誰死誰活都得碰運氣,怎能不多算算命、相相麵呢?你說對不對?也有這麽一說。聽說後麵改了公寓,租給我一間屋子,好不好?你那點嗜好,在我這兒恐怕……,我已經不抽大煙了。真的?你可真要發財了!我改抽“白麵”啦。你瞧,哈德門煙是又長又鬆,一頓就空出一大塊,正好放“白麵兒”。大英帝國的煙,日本的“白麵兒”,兩大強國侍候著我一個人,這點福氣還小嗎?”我們知道唐鐵嘴這個人是被諷刺的一個對象,是一個沒有羞恥之心,沒有道德感沒有民族正義感的這樣一個人。但是老舍把他的話,用一種非常幽默的小品式的語言給他寫出來。我們看這一段其實就是一個可以抽離出來的一段相聲。那麽在各自類文體中,老舍都有這樣一種幽默的風格在體現,也正因為如此,人們說老舍是語言大師幽默大師。而且他的這種幽默不是一般的幽默,是很有品位的,你讀了之後,你看了之後,你聽了之後,你不見得會哈哈大笑。一個東西一演出來,一讀出來,大家馬上哈哈大笑的還不見得就是幽默,你可能是中等程度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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