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到了。最西邊那個就是我爹的墳。


    憑弔之後,天已近午。


    回家吧,大伯,不要太難受。人死後是不能再活過來的。假如我爹真有靈魂的話,他一定會激動得掉淚的。魏安說。


    咱雖然相距隻三四十裏,但平時都很忙,我跟你父親聚一塊也不容易。從部隊回來,俺倆隻見過兩次麵,現在想起來,是太遺憾了。張鐵膽說。


    如果我爹活到現在,您倆都離休了,就有時間說話了。


    你父親是英年早逝啊。他被拔了白旗,這事我最清楚。五八年那時候,刮共產風,辦大食堂,搞一平二調。幹不幹都有吃的,幹好幹壞一個樣,推水車不掛鏈子空跑,翻地隔一杴翻一杴;又刮浮誇風,說是一塊紅芋重三十多斤,一畝地產小麥兩千多斤,哪有那事?上級來檢查時,便在囤裏填上柴草,上麵撒些糧食,檢查團一看糧食蠻多。其實害了誰?害了群眾啊!


    第一章 春 花(45)


    是啊,大伯,我早就聽說我爹因為看不慣,說了一些實話,便被打成了白旗。他的死就是因為打了白旗,當然也有點因為我。


    孩子,你怎麽這樣說?


    大伯,事情是這樣。我爹打成白旗後,就被趕回家了。聽我娘說,他回來後就被當成壞人對待。重活總是讓他幹,誰也不心疼他。五九年春上鬧饑荒時,有一天隊裏一粒糧食都沒有了,已經停了兩頓夥。這時,上級通知讓去二十裏舖拉吃的。隊長去了,另外去的一個人就是我爹。他倆趕著一輛牛車。為啥讓我爹去呢?據說是因為我爹是壞分子,在路上不敢偷吃糧食。就這樣,我爹去了。可我爹已經餓得快爬不起來了。那些天,上級供給的糧食非常少,聽說每人每天隻四兩麵。而我剛生下不久,需要吃奶。我爹就讓我娘多吃一點兒,而他就隻好少吃一點兒。那時候,這一點兒飯可非常重要啊。唉,就是這樣,我爹當時就快不行了,隊裏讓去,不去不行。那次拉的是紅芋幹。回來的路上,那個隊長走一路吃一路,而我爹眼睜睜地看著一車紅芋幹沒吃一片兒。真的,我爹回來說他沒吃一片兒。當我娘從大夥上領回紅芋幹湯餵他時,他已昏過去了,喊了一陣兒,他再也不會答應了。就這樣,我爹死了。那天夜裏,那個隊長也死了。他是給撐死的。他吃了一肚子紅芋幹,回家喝了水。因為他渴,據說沒少喝水,紅芋幹一泡,就把他給撐死了。而我爹卻是餓死的呀。大伯,就是這樣,我爹眼前放著一車吃的沒去嚐一嚐。是怕挨整不敢吃,還是捨不得吃群眾的救命糧呢?後來有人說我爹膽小怕挨整,但多數人都說我爹是個好人。那個時候人都快餓死了,誰還會怕挨整呢?這不是明擺著的嗎?大伯,我爹……我爹就這樣死了!


    唉,要是活到現在該多好啊!


    大伯,我對我爹一點印象都沒有,隻記住了他這個名兒。他沒有留下照片。我娘說我有點像他。我哥和我姐都不像。唉,想來想去呀,還說什麽呢?假如我爹活到現在,我也不至於在家幹一輩子活了。但也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我要是靠我爹撈到一個好差事,說不定我也會像有的革命後代那樣變質了呢。


    說得對,孩子。一個人不管是幹什麽,隻要不胡來,都能活出個人樣兒來。


    是的。是得活出個人樣兒。大伯,我們姊妹三個現在過得都還說得過去。我姐就嫁在東邊的劉村,日了過得不錯。我哥常年在外邊跑生意,掙了大錢。我呢,剛才你也看到了,雖然在家勞動,可我會木工,每年也能掙些錢,房子什麽的都換新了。


    孩子,這樣做好,靠自己的勞動致富,這是政府允許的呀,隻有這樣才光榮。


    大伯,我現在還年輕,要趁早多掙些錢,將來供兩個兒子上大學,使他們能有個大出息。


    好啊,孩子,你有眼光,有了錢就要花到正經地方去。


    大伯,你說你的一個親人走失了,現在找到了嗎?


    唉,直到現在也沒個信兒。這幾十年,我一直想找,可哪有那麽多時間?找人不容易,已經快四十年了。現在你大伯閑了,想了卻這樁心願哪!


    大伯,如果她真的是在這一帶落腳,我想還是有希望找到的。這一帶方圓十幾裏我都熟。再說,這一帶有個傳統,春天喜歡唱戲,現在曹家坡就唱著呢!明天咱就去那兒,到戲台上吆喝吆喝,這個法準行。哪裏唱戲就到哪吆喝。另外,我再四下裏找熟人問問。大伯,你就在我家多住些日了吧,反正你不上班了,在這多住幾天也無妨。


    孩子,我不能太麻煩你,你也忙啊。


    別外氣,大伯,這是應該的。隻要能把人找到,我願意穿破幾雙鞋。我爹如果活著,他也會這樣做的。今晚回去,我要給大伯接風。一定要這樣。大伯。


    28


    楊帆、王崑崙和潘龍走進牡丹閣後,臉上都洋溢著勝利的喜悅。是的,他們三人這一次的確是勝利了。他們如果不提前逃離黨校,今天怕是還難占領女媧大酒店的這個頂級雅間。楊帆和王崑崙盡管最近幾天不斷到女媧大酒店來,但都未能進入牡丹閣,總是被別人搶了先。潘龍很少有機會到這高檔酒店消遣,所以至今與徐二嬌無緣一見,隻是耳有所聞。這次他見楊帆和王崑崙溜了,便也尾隨而出,同他倆一起來到了這裏。進了心傾神馳之地,三人頓覺長了精神。徐大嬌把他們領到房間之後走了,徐二嬌因事還沒有來。這時,三人想入非非。徐二嬌與徐大嬌是孿生姐妹,若是著裝相同,姐妹倆迎麵走時,就像一個人在照鏡子。姐姐的美貌早讓三人垂涎欲滴,但礙於她是市長的女人,誰也不敢對她妄動手腳。妹妹名花無主,可她是個冷麵美人,楊帆和王崑崙一個月前來牡丹閣時同別人一樣受到了冷遇。說也奇怪,他倆對徐二嬌的冷不但不反感,反而覺得非常有趣。在來酒店的路上,他倆和潘龍商量,中午設法逗逗徐二嬌,即使不能讓她轉冷為熱,哥們兒也能樂在“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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