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以來,隨著士庶力量的崛起,民本思想的發展相當迅速。社稷、民、神三者的關係發生了巨變,民作為神之主,國之本的觀念逐漸為社會所接受。但在心理、情感上,統治者對這個基本事實卻較難接受,其他社會階層對這種新觀念也存有一種隔膜。為了使個人的私見變成一種神聖的原則,產生廣泛的影響力,利用歷史傳統的某種外在形式,就成為社會思潮發展的一種媒介。由於傳統的習慣,社會各階層在心理上、情感上容易接受假借傳統形式而宣傳的某種思想。儒家避談具體的“天”、“鬼”,而崇尚抽象的命,墨子強調具體的“天”、“鬼”,而否定抽象的命。兩者思想雖異,但在方法、手段和形式上都具有“神道設教”的特徵。儒者的“神道設教”主要是為了愚下,而墨子的“神道設教”則主要是為了警上。“凡入國必擇務而從事焉……國家淫僻無禮,則語之尊天師鬼。“ ”天之意,不欲大國之攻小國也,大家之亂小家也。強之暴寡,詐之謀愚,貴之做賤,此天下之所不欲也。“ …… ”吏治官府之不潔廉,男女之為無別者,鬼神見之;民之為淫暴寇亂盜賊,以兵刃毒藥水火,退無罪人乎道路,奪人車馬衣裘以自利者,有鬼神見之。是以吏治官府,不敢不潔廉,見善不敢不賞,見暴不敢不罪,民之為淫暴寇亂盜賊,以兵刃毒藥水火,退無罪人乎道路,奪車馬衣裘以自利者,由此止。“ ”神道設教“作為一種實用有效的策略被春秋戰國之際的各派思想家所廣泛利用,但也是由於物質力量的缺乏,思想上不徹底的一種體現。


    從墨子思想體係的總體結構分析,墨子思想有幾個基本支點。一是強力非命,二是重實踐的認識傾向,三是重邏輯的思想方法。這3 點都是基於相信人的實踐能力和理性力量,而不是相信和依賴超自然力量的控製與支配。


    墨子強力,強調“賴其力者生”。對社會秩序的穩定、調節,對社會發展的看法,墨子始終注意人事努力,強調人力對社會的支配和控製,所以極力非命。墨子認為,“自古以及今,生民以來者,亦嚐見有命之物,聞命之聲者乎?則未嚐有也。” “夫豈可以為命哉?故以為其力也!” 墨子從歷史治亂和現實生活的實踐否定了命的存在,指出了有命的危害。“在於桀紂,則天下亂,在於湯武,則天下治,豈可謂有命哉!” 信有命必怠事,王公大人“藉若信有命而致行之,則必怠乎聽獄治政矣,卿大夫必怠乎治官府矣,農夫必怠乎耕稼樹藝矣,婦人必怠乎紡績織絍矣。……則我以為天下之衣食之財,將必不足矣。” 如果執有命之說,“群吏信之,則怠於分職;庶人信之,則怠於從事。吏不冶則亂,農事緩則貧,貧且亂倍政之本。” ……所以,墨子認為,“執有命者不仁”,“執有命者之言,不可不非,此天下之大害也。” ……雖然墨子從感覺、實踐方麵強調了非命,也肯定了天誌、鬼神,但其中存在著根本的差別。墨子肯定非命是在實質內容上,肯定天鬼是在表麵形式上,判據就在於墨子強調強力,重視人的主觀努力。墨子講天誌、明鬼其立足點都是要人,使人強力從事。墨子認為,“欲上之強聽治也,下之強從事也”,使“百姓皆得暖衣飽食” 乃是順天之意。非命必然強力,必然重視人的實踐力量,天誌、鬼神之類六合之外的神格就必然隻是外在形式。墨子雖明鬼,但隻是為了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並不重視祭鬼的禮儀形式。


    真正信鬼的人是十分重視如何和鬼溝通的方式、手段、途徑和工具的。因此,對信鬼的人來說,祭鬼的禮儀形式是極為重要的,因為隻有通過這些形式,才能表明鬼的存在及鬼對人事影響的存在。諸如各種巫師,他們正是通過巫術,表明了他們能和鬼溝通,因而能了解鬼意,傳達鬼意。墨子不管這些,說明在他的思想深處,對具體論證鬼的存在沒有興趣,他強調明鬼,隻是想給自己的論說增加一種威懾力量。《墨子。公孟》篇記載的墨子的一件事也很可說明問題,“子墨子有疾,跌鼻進而問曰:”先生以鬼神為明,能為禍福,為善者嚐之,為不善者罰之。今先生聖人也,何故有疾?意者先生之言有不善乎?鬼神不明知乎?‘子墨子曰:“雖使我有病,何速不明,人之所得於病者多方,有得之寒暑,有得之勞苦,百門而閉一門焉,則盜何遽無從入。’”墨子用實際經驗事實來解釋真實病因,而否定神、鬼能為人禍福,罰不善以病。在《墨子。明鬼下》篇說得更妙,如果真沒有鬼神,這也好,可使鄉裏大眾藉此聚餐吃一頓,親善彼此的關係和感情,“雖使鬼神請亡,此猶可合聚眾,取親於鄉裏”。在這裏,已沒有什麽敬鬼、祭神的虔誠了。


    墨子的天誌也很少超自然的神秘色彩。墨子是將自己的兼愛、非攻、利天下的社會思想、政治主張變成一種普遍的社會法則;成為可規範每個人的思想、行為的天下之法度。也就是說,墨子的思想變成了一種天誌。“順天意者,兼相愛,交相利,必得賞。” “子墨子言曰:”我有天誌,譬若輪人之有規,匠人之有矩。輪匠執其規矩,以度天下之方圓,曰:中者是也,不中者非也。今天下之士君子之書,不可勝載,言語不可盡計,上說諸侯,下說列士,其於仁義則大相遠也。‘何以知之?曰:“我得天下之明法以度之。’” 這種天誌“上將以度天下之王公大人為刑政也,下將以量天下萬民為文學出言談也”。所以,墨子的天誌是一種社會言行的儀法,而不是一種神格的主宰。


    以上的分析、論述明顯地說明了,墨子的天誌、明鬼思想已很少宗教迷信色彩,而且有一種以人事、人利為基本內容的義理情調。墨子在回答禽子問“天與地孰仁”時,說:“翟以地為仁。太山之上則封禪焉,培之側則生鬆柏,下生黍苗莞蒲,水生黿鼉黽魚,民衣焉,食焉,死焉,地終不責德焉。故翟以地仁。”這段佚文可佐證墨子天誌、明鬼思想中所內含的理性內容。侯外廬等曾對墨子的天誌、明鬼思想作為一種形式手段下過一個比較中肯的斷語:“是的,墨子的明鬼是一落後的思想傳統,尤其是他為了明鬼之有無,引經據典,強辯甚多。然在古代,爭取鬼神,誰知道不是一種鬥爭呢!” 把天祭鬼原是貴族的專利,庶民無姓,當然不能把天祭鬼。墨子將天、鬼大眾化了。天是萬民可順、應順之天,鬼也應是大家可祭之鬼。墨子的天、鬼對百姓來講,是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的天、鬼;對貴族統治者來說,則是一種懲警的工具。由此看來,從貴族統治階級恫嚇、威脅萬民的天鬼,在墨子手裏變成了一種百姓約束貴族統治者的重要手段。這個轉換確實表明了,墨子不僅將宗教之天、鬼變成了義理之天、鬼,而且將貴族之天、鬼變成了大眾之天、鬼。這樣,天、鬼在墨子手裏成為代表農工庶民利益,對抗貴族的鬥爭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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