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諸事順心,太宗的日子漸漸舒坦起來。這天林邑獻來五色鸚鵡,新羅又千裏迢迢派使者送來兩名美女,太宗甚為高興,專門在上苑,擺開禦宴,召幾位新近大臣歡聚。


    徐徐風兒吹來,海子裏碧波蕩漾。觀花亭裏,太宗當中而坐,兩名如花似玉的新羅美女左右侍候。酒過三巡,君臣相契,太宗叫人提來五色鸚鵡,逗趣道:“怎麽樣,在朕長安過得還舒坦嗎?”


    “苦寒!苦寒!”林邑的五色鸚鵡叫道。


    “哈哈,林邑比長安暖和嗎?”


    “苦寒!苦寒!”


    見倆鸚鵡不識趣,太宗揮手令人提下,又笑著問倆新羅美女:“來長安習慣嗎,此地溫柔富貴,可比新羅暖和多了。”


    新羅美女不懂中國話,咦裏啊拉一通,這稀奇的異國他鄉的語言,不覺引起太宗的一陣哈哈大笑。旁邊侍宴的魏徵見太宗這樣,勸諫之心又起,起身離座,整整衣冠,鄭重其事地奏諫道:“臣以為不宜接受兩新羅女,應予遣回。”


    “為什麽?”太宗頓了頓手中的酒杯,“我天朝大國,受貢都不行。”


    魏徵拱了拱手,不說話,太宗尋思了一番,轉而拍手大喜道:“林邑鸚鵡猶能自言苦寒,思歸其國,況且二女遠別自己的親戚啊!”


    “臣正是想到了這一點。”說完,魏徵拱手退回自己的座位上。


    “傳朕的旨意,二女並鸚鵡,各付其使者,讓他們還是帶回去吧!”


    “我皇仁慈!萬歲萬歲萬萬歲!”魏徵等諸大臣一起離座稱賀道。雖經勸諫,可畢竟是幹了一件好事,太宗也覺心情愉快,在侍臣的祝賀聲中,幹了一杯酒,頓覺才思敏捷,考問房玄齡、蕭瑀道:


    “隋文帝是怎樣一個皇帝啊?”


    蕭瑀曾見過隋文帝,拱手答道:


    “文帝勤於為治,每當臨朝,自早至晚,太陽偏西方罷。五品以上的官,幾乎都得以與文帝論事,往往忙得吃飯隻待衛士傳餐而食。”


    “這樣的皇帝怎麽樣?”太宗問房玄齡。


    玄齡拱手道:“雖性非仁厚,亦勵精圖治之主也。”


    太宗不置可否笑了笑,搖搖頭說:“公隻知其一,未知其二。文帝不明而喜察。不明則許多事看不明白,喜察則多懷疑於別人。凡事自己做決定才覺放心,不敢委任臣子去辦。天下那麽廣大,一天處理一萬件事,雖然說勞神勞形,但又豈能哪一件都處理得恰當?臣下雖然知道該怎麽辦,但仍然有了號令才去辦,以致事情拖拖拉拉,卻沒有敢去勸諫的。此所以隋朝二世而亡也。”


    房玄齡等人聽了太宗的高論,一齊拱手賀道:“陛下所言極是!”


    太宗又繼續道:


    “朕則不然,而是擇天下賢才,促使百官,思天下之事。一切大事,均交宰相把關,然後奏聞。有功則賞,有罪則刑,誰敢不盡心竭力以修職業?還愁什麽天下不能大治麽?”


    侍宴的幾位大臣聽了,又一起端杯稱賀。王珪也充滿感情地對太宗說:


    “陛下偃武修文,任賢致遠,天下人有口皆碑得侍明主,實臣等之幸。”


    太宗聽了,頗覺自負,打量了王珪一下,又對王珪說道:


    “卿知識淵博,又善於談論,自玄齡以下,卿也算品級最高的了,卿自謂比其他幾位大臣如何?”


    王珪施禮答道:“孜孜奉國,知無不為,臣不如玄齡啊。才兼文武,出將入相,臣不如李靖。敷奏詳明,出納惟允,臣不如溫彥博。處繁治劇,眾務畢舉,臣不如戴胄。恥君不及堯,舜,以諫爭為己任,臣不如魏徵。至於激濁揚清,嫉惡如仇,臣比其他幾位,算是突出一些。”


    太宗聽了,哈哈一笑,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王珪的話。其餘幾位大臣聽了王珪的一番高論,也深以為然。


    太僕寺的主要職責是掌管宮內車輛、馬匹等事務,東突厥滅亡後,太僕寺又多了一項任務,奉詔好好安置原突厥可汗頡利。為此,太僕寺專門擴建了賓客舍,撥出一個龐大的院落供頡利及家人居住。


    頡利雖然兵敗被擒,但畢竟做過一國之可汗,從民族團結的大局出發,太宗對他還是比較優待的,廩食享受私毫不亞於那些王親貴臣。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一向縱馬馳騁在遼闊草原上的頡利,哪裏會習慣賓舍的生活,每每望著高牆屋宇唉聲嘆氣,心情不好,弄得人也變得日漸消瘦。


    一直追隨頡利的屬下胡祿達官,原是頡利母親婆施之的媵臣,頡利出生後,就一直由胡祿達官照料著。見頡利鬱鬱寡歡,胡祿達官心裏也不好受,向頡利建言道:


    “可汗住屋子不習慣,咱們可以在院子裏搭起蒙古包,搬到包裏住,藉以消釋思鄉的痛苦。”


    這倒是一個好辦法,閑來難受的頡利當即表示同意,叫人找來繩索、羊皮、粗布、長竿,在賓舍前的草地上擺開架式,頡利親自動手,一半天的功夫紮起一大二小三頂帳篷。


    夜幕降臨,帳篷前升起一大堆篝火。悠揚的馬頭琴聲中,手持酒囊的頡利邊喝酒邊隨著樂曲跳起舞來,家人為了逗他高興,也圍成一圈跟著跳了起來……


    酒能醉人,故鄉草原熟悉的馬頭琴聲更是讓人心醉。八分醉意的頡利舞到酣處,一把把牛皮酒囊扔了,揚手高叫:“備我的千裏馬,我要到星空下的草原上奔馳一圈!”


    這事可難以辦到,眾人麵麵相覷,不知怎麽搭理,頡利大怒,竄過去飛腳把篝火踢飛,兩隻胳膊張揚著,撥開人群,四處亂撞,瘋子一樣叫著,找尋他的千裏馬。


    老僕臣胡祿達官見狀,上去抱住頡利的腿,伏在地上哭了起來。頡利被哭聲驚醒,他望著周圍黑乎乎的高牆和屋瓦,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也跟著哭了起來。


    “拿酒來!”頡利高叫一聲,接過酒囊猛灌了幾口,又揚手把酒囊扔出,與家人一起圍著殘存的篝火,且歌且舞且泣……


    頡利的一些舉動早由太僕卿上奏給太宗,太宗想試試頡利的心思,這天特地宣他進宮問話。頡利麵色衰羸,形容憔悴,一步三搖,人光剩骨架了,太宗見了,嘆了一口氣,流露出一副憐憫的神色,對頡利說:


    “聽說卿不喜歡住在屋中,常設穹廬以居之,是不是他們招待你不周啊?”


    “廩食很好。”頡利叩首答道,“隻是臣自小住在帳篷中,住得慣了,一時難以改掉。”


    太宗又關切地說道:


    “卿形枯骨瘦,原來是在京住不慣的原因。朕聽說虢州地多麋鹿,可以遊牧,卿如果願意去,朕不妨命你為虢州刺史,一則藉此消遣,可以安享天年。”


    這倒是個好事,去虢州當刺史比在京都自由多了。頡利剛要答應下來,但又猛然想起自己乃一亡國之君,若外放為官,久之必會引起猜疑。再說太宗這話說不定僅僅是試探他頡利呢。想到這些,頡利下拜道:


    “臣乃有罪之身,仰蒙陛下洪恩,才得以在京城居住,以後能得以保全骸骨,已是萬幸,所有其他特別的照顧,臣是萬萬不敢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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