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


    “頡利雖然犯了大罪,但畢竟是我叔叔,我既當了大將軍,也請皇上封他個大官,這樣才看出皇上的寬仁氣概。”


    太宗聽了,點點頭說:“此事朕已有考慮,即將下詔封頡利為正三品右衛大將軍之職。隻是頡利要在朕身邊為官,不能外放為都督了。”飲酒間,太宗又對侍宴的長孫無忌等人說:


    “貞觀之初,上書言事者皆言‘人主當獨運權威,不可委之臣下。’又雲‘宜震威耀武,征討四夷’。唯魏徵勸朕偃武修文,道‘中國既安,四夷自服。’朕用其言。今頡利被擒,其酋長皆帶刀侍衛,部落皆襲衣冠,乃魏徵之力。”


    坐在近旁的魏徵聽到這話,忙起身拜道:


    “突厥破滅,海內康寧,皆陛下德威所致,臣有何力!”太宗叫人端一杯酒賜給魏徵,笑道:


    “朕能用公,公能稱所任,其功豈獨在朕!”


    臣下們也跟著“嗬嗬”而笑。太宗乘興說道:


    “朕與卿等聯手賦一首詩,詩名《兩儀殿賦柏梁體》,朕說第一句,以下你們一人接一句。”


    長孫無忌等人連聲附和,太宗手打節拍,想了一下搖頭晃腦先吟出一句。以下幾位大臣各跟著一句,吟出的聯句詩為——


    兩儀殿賦柏梁體


    絕域降服天下平,(太宗)


    八表無事悅聖情。(淮安王)


    雲披霧斂天地明,(長孫無忌)


    登封日觀禪雲停,(房玄齡)


    太常具禮方告成。(蕭瑀)


    時為禦史大夫的蕭瑀一向耿直,有話就說,值此君臣歡宴之時,他近前奏道:


    “李靖持軍無律,縱士大掠,散失奇寶。攻下定襄、磧口等地,竟然沒見他帶回什麽戰利品。”


    李靖正坐在旁邊侍宴,太宗寒著臉問他:“蕭瑀所奏,果有此事?”


    李靖也不願分辨,隻是離座伏地頓首,一言不發,算是默認了此事。


    “哎——”好半天太宗才長嘆一聲說,“隋史萬歲破達頭可汗,有功不賞,以罪致戮。朕則不然,錄公之功,赦公之罪,再賜絹千匹,增你封戶五百。”


    縱兵大掠,不罰反賞,可見太宗多麽看重李靖大破頡利的功績。蕭瑀見狀,也明白了這一層意思,也就不再彈劾,退回到座席上。


    這天早朝,仍沉浸在大破突厥喜悅中的太宗對群臣說道:


    “往昔突厥強盛,控弦百萬,欺淩中國,又因驕恣而失其民,敗亡至此,朕見此且喜且懼,何為喜且懼?突厥敗亡,邊境得安,故喜;然或朕失道,他日亦將如突厥,能不懼乎?卿等應不惜苦諫,以補朕之不逮。”


    安逸中能時刻警醒自己,這是太宗的長處。魏徵身為太宗朝第一諫臣,當仁不讓,出班奏道:


    “內外治安,臣不以為喜,惟喜陛下居安思危!”


    太宗一聽,忙正正腰身,一副虛心接受的樣子,卻在這時,值日朝臣進殿奏道:


    “四夷酋長詣闕,請陛下為天可汗。”太宗一聽,命道:“快快召進殿來。”


    來的都是些僑居長安或暫時逗留長安的四夷酋長,忽啦啦擁進大殿,衣服五顏六色,五花八門,說話咦哩啊拉。太宗通過幾個譯官,親切地問道:


    “朕為唐天子,又為天可汗,為何?”


    四夷酋長齊稱萬歲道:


    “外俗以可汗為尊,不識‘天子’二字的意義。今稱陛下為天可汗,可令外俗知可汗以上,又有天可汗為尊,自然愈切畏服。”說得倒也是,太宗看了看群臣,群臣也表示贊同,齊呼萬歲。太宗含笑應允道:


    “以後凡有璽書給四夷君長,皆稱‘天可汗’。”


    在大破頡利的喜慶日子裏,太宗的重臣之一蔡成公杜如晦卻突發重病,太宗親臨看視,親自指派禦醫進行搶救,但卻無力回天,四十七歲的杜如晦終告不治,告別了人世。房謀杜斷,這天,太宗傷感地對侍坐的房玄齡說:


    “公與如晦同佐朕,今獨見公,不見如晦矣!”


    房玄齡也陪著太宗抹淚,好半天才說:“如晦日理萬機,工作起來不分白天黑夜,不善於保養身體,以致於英年早逝啊。”


    太宗點點頭,叮囑房玄齡道:“勞逸結合,卿也要注意啊!”房玄齡施禮致謝,又奏請道:


    “夏天要來了,皇上也去洛陽宮避避暑,到處走走散散心……”太宗“嗯”了一聲,端了端袖子說:


    “天下沒有幹完的事,朕是要出去走走了,傳旨下去,讓工部整修整修洛陽宮,以備巡幸!”


    自唐朝建立以來,洛陽宮就沒有好好修過。接旨後,工部概算了一下工程量,決定發卒五萬人維修洛陽宮。如此興師動眾,給事中張玄素不幹了,上書切諫道:“洛陽未有巡幸之期而預修宮室,非今日之急務。昔漢高祖納婁敬之說,自洛陽遷長安,豈非洛陽之地不及關中之形勝邪!景帝用晁錯之言而七國構禍,陛下今處突厥於中國,突厥之親,何如七國?豈得不先為憂,可宮室可遽修,乘輿可輕動哉!臣見隋氏初營宮室,近山無大木,皆致之遠方,二千人曳一柱,以木為輪,則戛摩火出,乃鑄鐵為轂,行一二裏,鐵轂輒破,別使數百人齎鐵轂隨而易之,盡日不過行二三十裏,計一柱之費,已用數十萬功,則其餘可知矣。陛下初平洛陽,凡隋氏宮室之宏侈者皆令毀之,曾未十年,復加營繕,何昔日惡之而今日效之也!且以今日財力,何如隋世?陛下役瘡痍之人,襲亡隋之弊,恐又甚於隋煬帝矣!”


    張玄素的諫書一針見血,毫不客氣,太宗看了以後心裏有些承受不了,召來玄素問道:


    “卿謂我不如隋煬帝,比桀、紂怎麽樣?”


    張玄素拱手道:“若此役不息,最終非得歸於動亂!”


    太宗瞅瞅其他侍臣,見大家都有傾向張玄素的意思,嘆了一口氣承認道:


    “當初朕以隋宮室‘逞侈心,窮人慾’,命撤端門樓,焚幹元殿,毀則天門及闕,如今又令人重新建造,說來說去,還是朕慮事不周啊。”


    話說出來後,太宗又覺太過直白,有損自己形象,轉而對房玄齡說:


    “其實朕是因為洛陽位居國家中部,四方朝貢來到洛陽都差不多遠近,修繕洛陽宮也是與民方便的意思,現在玄素所言言之有理,應該為之罷役,以後有事去洛陽,即使露宿街頭也沒什麽可說的了。”


    太宗的話說的有些賭氣,但賭氣歸賭氣,太宗仍以切諫為名賜張玄素絹帛二百匹。


    皇帝畢竟是皇帝,太宗仍命人修洛陽宮。民部尚書戴胄表諫不止,言:“亂離甫爾,百姓彫弊,幣藏空虛,若營造不已,公私勞費,恐不能堪!”太宗看了表諫以後,當著滿朝文武誇道:


    “戴胄與朕非親非故,但能以忠直報國,知無不言,所以朕以官爵來酬謝他。”


    說歸說,做歸做,表麵文章做完後,太宗仍命將作大匠竇璡主持修繕洛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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