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援不顧公孫述再三挽留,堅決辭歸,返回天水復命。隗囂早已是望眼欲穿,一見馬援,按倒就問:“此去蜀國,觀感如何?”


    馬援毫不猶豫,立下斷語:“公孫述乃井底之蛙,妄自尊大。不如專意東方。”


    隗囂聞言,意下怏怏,相比劉秀的封侯,他還是更喜歡公孫述的封王。然而,馬援對公孫述的評價如此之低,口氣又是如此堅定,容不得他不信。隗囂於是嘆道:“既然如此,有勞你再去一趟洛陽。”


    馬援馬不停蹄,即日奔赴洛陽。一入驛館,中黃門前來相請,但說劉秀已在宮中靜候多時。馬援隨中黃門入南宮,左右張望,並不見武士警備。一路前行,至宣德殿前,中黃門停下腳步,說:“到了。”馬援望向殿內,一片空寂,並無一人,詫異而問:“陛下人呢?”


    中黃門指了指殿外廊廡下坐著的一人,笑道:“那就是了。”


    馬援大驚,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萬乘之尊,怎能安坐廊廡?舉目望去,但見一年輕後生,坐於廊廡之下,正手捧讖書而讀,容貌英挺,鬚眉秀美,頭上隨意包一塊幘巾,衣衫也甚為簡樸,哪裏像是君臨四海的天子,倒像是一位懶洋洋曬著太陽、以書引睡的閑適儒生。


    劉秀看見馬援,連忙起身相迎,握手言歡,戲謔道:“卿遨遊二帝之間,評斷優劣高下。今日見卿,壓力甚大。”


    公孫述架子太大,馬援不習慣;劉秀毫無架子,馬援同樣也不習慣。又被劉秀一語戳穿來意,不由大慚,頓首辭謝,道:“陛下勿怪。當今之世,非獨君擇臣也,臣亦擇君也。”


    劉秀擊掌贊道:“好,壯士!實話!”


    馬援環顧左右,周遭數十丈之內,除了他和劉秀之外,再無旁人,別說侍衛,就連太監也無半個。馬援困惑不解,忍不住問道:“臣與公孫述同鄉同裏,自幼相善。臣到蜀國之時,公孫述盛陳甲士,戒備嚴密,然後才肯讓我入見。陛下與我素未謀麵,卻毫不設防,難道就不怕我是刺客?”


    劉秀大笑道:“你不是刺客,你是說客。”


    雖然隻有三言兩語的交談,而馬援已被劉秀的姿態深深感染。


    馬援是見過世麵的人,連皇帝都見過三個。第一個是王莽,他見到王莽時,王莽已經日薄西山,垂垂老矣,不必再提。第二個是公孫述,迷戀於外化的禮節,唯恐別人不知道自己是皇帝,沐猴而冠,不值一提。


    隻有劉秀,才最終讓馬援感到驚奇,感到不可企及。


    真的帝王,權威並不依賴儀仗。真的帝王,自有一種沛然莫禦的氣場。


    馬援雖然比劉秀年長十多歲,此時卻已被劉秀完全折服,由衷贊道:“天下反覆,僭號稱帝者不可勝數。今見陛下,恢廓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


    劉秀大悅,於是留馬援於洛陽,時常召見,動輒通宵。馬援職責所係,大問敏感問題,譬如劉秀的發家史、漢軍的兵力部署、征戰的成敗得失,等等。劉秀百無禁忌,皆坦誠相告,即便是短處、難處、痛處、私處,也都推心置腹,毫不隱瞞。劉秀問及隴西的風土形勢,馬援也無不悉心作答。


    為方便馬援對其政權的進一步考察,劉秀對馬援的行動不作任何限製,馬援想看什麽,想見何人,隻要開口,立刻便可得到滿足。劉秀出外巡遊,也令馬援追隨左右,以利其就近觀摩。


    馬援留洛陽數月,劉秀這才遣來歙持節,輔以盛大的使團,送馬援榮歸天水。


    馬援回到天水,已是深夜時分,未及安頓,隗囂已派人來請。馬援風塵僕僕,入隗囂寢宮,隗囂側倚於床,馬援正要匯報此行考察結果,隗囂一拍身旁空處,道:“上床說話。”


    馬援推辭不得,脫履登榻,與隗囂同床夜話。兩人姿勢調整妥當之後,隗囂問:“見到劉秀了?”馬援答道:“見到了。”隗囂又問:“劉秀和公孫述相比如何?”


    馬援仿佛已被劉秀洗腦一般,將劉秀誇得無以復加,道:“前到朝廷,皇帝引見數十,每接宴語,自夕至旦,才明勇略,非人敵也。且開心見誠,無所隱伏,闊達多大節,略與高帝劉邦同。經學博覽,政事文辯,前世無比。”


    隗囂聽不得別人的好,尤其是從馬援口中,當即心內酸楚,不肯說話。馬援見隗囂沒有動靜,以為隗囂業已睡著,便拿腳去踢。隗囂哼了一聲,道:“醒著呢。”


    隗囂強忍妒恨,又問:“那你覺得,劉秀和劉邦相比,如何?”


    馬援答道:“不如也。高帝劉邦,無可無不可;劉秀則勤勉吏事,動如節度,又不愛飲酒。”


    隗囂怒道:“照你這麽說,劉秀該比劉邦強才對!”


    馬援笑道:“不然也。劉邦自放,舉重若輕。劉秀自律,舉輕若重。如治一郡,劉邦誠不如劉秀;如治一國,則劉秀不如劉邦。”


    馬援的枕邊風吹罷,隗囂微醺之下,終於拿定主意,繼續跟著劉秀廝混,於是斬殺公孫述的使者,以表忠心。公孫述大怒,興師來戰,隗囂出兵擊之,直殺得蜀軍丟盔棄甲,從此閉關鎖國,再也不敢北伐。


    事已至此,公孫述追悔莫及,痛恨自己不該在馬援麵前裝逼,嗚呼,裝逼遭雷劈。


    【no.4 七世遠親】


    劉秀對付隗囂的策略是:不奢望隗囂主動效忠,而是要讓隗囂不得不效忠。因此,先是藉助馬援,使隗囂和公孫述反目成仇,斷了隗囂的退路。接著,再積極拉攏竇融,抄掉隗囂的後路。


    竇融,字周公,扶風平陵人,和劉秀乃是七世遠親——劉秀為漢景帝七世孫,竇融七世祖竇廣國,則為竇太後之弟,漢景帝之親舅。


    竇融之妹,嫁於王邑為小妻。竇融靠了妹夫王邑的關係,在王莽的新朝頗得重用。王莽末年,竇融從軍,屢吃敗仗。先任太師王匡之助軍,東征赤眉軍,大敗而歸;再隨王邑進討荊州,慘敗於昆陽;漢軍入關之後,王莽拜竇融為波水將軍,竇融與漢將韓臣大戰於新豐,再度敗逃。


    王莽覆滅,竇融降於劉玄。劉玄拜竇融為巨鹿太守,竇融拒不赴任。


    竇融打仗不行,形勢卻看得極準。劉玄雖然已經定都長安,中原卻依然混亂不堪,戰火兵災,方興未艾。竇融無意為劉玄賣命,當然不肯到中原蹚渾水。


    竇氏家族,四代經營河西(涼州地處黃河以西的五郡——金城、武威、張掖、酒泉、敦煌,統稱河西之地。竇融高祖父曾為張掖太守,從祖父為護羌校尉,從弟為武威太守),威信素布,追隨者眾多。竇融於是托請劉玄的老丈人趙萌,希望調往河西任職,居然得償所願,被改封為張掖都尉。


    竇融大喜,舉家赴任,廣結雄傑,招撫羌胡,河西翕然歸之。


    更始政權垮台之後,河西五郡結盟自保,竇融被酒泉太守梁統、金城太守厙鈞、張掖太守史苞、酒泉都尉竺曾、敦煌都尉辛肜等人共推為大將軍,出任聯盟首領。


    隗囂初起兵時,曾攻占涼州全境,將河西五郡納於囊中。後來隗囂投降劉玄,到長安晃悠了一圈,等到再逃回涼州,卻發現河西五郡已被竇融生生霸占,不復為他所有,其心中懊惱,可想而知。隗囂雖想奪回五郡,懾於竇融的實力,卻也並不敢發兵硬搶,隻能接受這一既成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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