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百聞不如一見,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派遣一個信得過的使者,兩個皇帝都當麵見上一見,然後帶回最直觀的觀感和意見。而這個使者的重任,落在了隗囂最信任的馬援身上。


    【no.3 使者馬援】


    李白有詩曰:“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此一句詩,儼然可謂馬援前半生的註腳。


    馬援,字文淵,扶風茂陵人,其祖上為戰國時代的趙國名將趙奢,趙奢爵號馬服君,子孫因此以馬為姓。趙奢之子趙括紙上談兵,導致趙國長平慘敗,士卒被秦國坑殺四十餘萬人,馬氏受此牽連,從此一蹶不振。


    經過百餘年的蕭條之後,馬氏在漢武帝時重新崛起,再次成為顯宦世家。到了王莽的新朝,馬氏官運更盛,馬援的三個哥哥馬況、馬餘、馬員,全都出任二千石的部級高官。


    哥哥們如此有出息,年幼的馬援表示壓力很大,也想學哥哥們發奮讀書求功名,無奈他讀書又笨。馬援和同鄉朱勃一起入學,朱勃是出了名的神童,十二歲就能將《詩》、《書》倒背如流,智商和鄧禹有得一拚。而同歲的馬援,字都還沒認全。攤上這麽一位神童同學,害得馬援信心全無,說什麽也不肯再入學堂。


    馬援少年喪父,大哥馬況長兄如父,理當擔起教誨之責,於是特地給馬援擺了一桌酒。兄弟二人對麵而坐,馬況給馬援滿斟一杯,說道:“喝!”


    十二歲的馬援,豪氣上湧,端起比他腦袋還大的酒杯,一飲而盡。


    馬況再給馬援滿斟一杯,又道:“朱勃小器速成,日後也就現在這點能耐,你怕他幹什麽!喝!”


    馬援聞言大喜,再飲一杯。酒入喉,滾燙;老哥的話,更加滾燙。


    馬援抹了抹嘴,問馬況道:“那我該何去何從?”


    馬況笑道:“你啊,就是大器晚成的命,急也沒用。良工不示人以璞,你不妨先隨心所欲,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哥哥們養你。”


    一頓酒下來,直把年幼的馬援喝得爛醉如泥,然而老哥馬況的話,卻從此牢牢刻在他的心裏。


    馬援成人之後,謀了一個督郵的小官,盡管衣食無憂,卻總覺得大材小用,過得極其憋屈。後來馬援有一回押解犯人到長安,犯人身犯重罪,一到長安,必然問斬,因此一路叫爹喊娘,日夜號啕。馬援本來就想撂挑子不幹,再被犯人這麽一哭,心中更煩,去他媽的,索性把囚犯放了,自己則亡命逃到北地郡,從此留在當地,以畜牧為業。


    馬援祖上數人都曾在西北為官,素有威信,聽說馬援在此,賓客多來歸附,幾年之後,達數百戶之多。馬援統領著這一部落,遊牧於隴西、漢中之間,日漸強盛,至有牛馬羊數千頭、穀數萬斛。


    錢財也許能買走一個人的良心,但卻買不走一個人的雄心。馬援此時已經四十開外,而老哥當年的教誨猶在耳邊,難道他隻能守著這些錢財,在邊陲寂寞終老?他於是覺得可笑,覺得無聊。


    馬援召集賓客故舊,嘆道:“凡殖貨財產,貴在能與人分享,否則,隻是守財奴,牛馬不如。”說完,將全部家產散給眾人,除了留下一身羊裘皮褲之外,完全裸捐。


    賓客們受了錢財,自然歡喜,然而也為馬援憂慮,問馬援道:“錢都沒了,那你怎麽辦?”


    馬援大笑道:“丈夫為誌,窮當益堅,老當益壯。”


    王莽末年,天下大亂,馬援在西北多年攢下的人品終於派上用場,被王莽拜為漢中太守,一躍成為和三位兄長齊平的二千石。馬援到任沒幾天,位子尚未坐熱,王莽創業未半,中道崩殂,馬援也掛冠而去,重返涼州。隗囂久聞其名,召入帳下,拜為綏德將軍,極見信任,大小決策,皆與商議。


    隗囂委派馬援為使者,一則看重馬援的人品,有用世之誌,無貪財之心;二則也因為馬援和公孫述同為扶風茂陵人,不僅是老鄉,更是鄰居,兩人一塊光屁股長大,交情非同一般。


    馬援奉命率使團出訪蜀國,心中想得挺美,雖說他和公孫述已有多年未見,但以他們發小的情分,這一到蜀國,公孫述還不得屁顛顛地出城相迎,而一見之下,肯定情難自禁,即便不馬上拉著他同床共枕,至少也得把臂握手,歡如平生。


    馬援行至成都城外,全無動靜,進城之後,還是沒有動靜。進入驛館,仍然沒有動靜。許久之後,才有使者慢吞吞前來,宣布皇帝召見。馬援遭遇如此冷落,心中窩著火,隨使者來到宮殿,拾級而上,一路武士防賊似的夾道而立,戈矛森嚴。


    行至大殿外,使者一伸手,在這兒候著。馬援捺著性子候了半晌,終於有一位太監從殿內出來,旁若無人地引吭高呼:“宣使者馬援進殿。”


    馬援壓著怒火,由太監領入殿內。公孫述高高在上,束手而立。馬援正欲大步上前,來一個久別重逢的擁抱,太監攔住,道:“就在這兒拜。”


    馬援麵色鐵青,遙拜公孫述,公孫述也遠遠還禮。太監又高聲道:“禮畢,使者馬援告退。”


    整個召見持續了不到一分鍾,就此糙糙結束。


    馬援回到驛館,很快又有太監送來新製的都布單衣、交讓冠,命他換上。馬援怒問道:“這又是為何?”


    太監一副看見鄉下人的表情,鄙夷地答道:“陛下要在宗廟召見你。欲入宗廟,怎能不先正衣冠?”


    馬援再被領入蜀國宗廟,百官俱在,濟濟一堂,然而都沉默著。又候了良久,公孫述這才鸞旗旄騎,警蹕就車,磬折而入。百官匍匐在地,山呼萬歲。


    公孫述穿越人群,緩步走上禦座,臉上不喜不悲,不樂不怒,有如木雕泥塑,保持著高深莫測的天子威嚴。


    公孫述少年出仕,靠了父親的蔭庇,被選為郎官,時常追隨皇帝左右,耳濡目染之下,對於皇帝的派頭可謂爛熟。公孫述稱帝之後,憑藉記憶,照著葫蘆畫瓢,居然也將漢室製度恢復了十之八九。


    因此,劉秀、隗囂、公孫述三分天下,不僅是指地域,而且三人也各得帝國之一體:劉秀得其武力,隗囂得其文化,公孫述得其禮儀。


    俗話說,禮多人不怪。然而,這是指下級對上級、晚輩對長輩而言。情況如果倒過來,上級不斷要下級給自己上貢,長輩不斷要晚輩給自己磕頭,那情形就未免讓人噁心想吐。


    在公孫述這邊,覺得自己是對馬援待以朝廷之禮;而在馬援看來,公孫述則分明是在賣弄顯擺:好你個公孫述,咱們當年一塊光屁股長大,你以為你穿上皇袍我就不認識你了?你有幾根毛,我還不清楚?


    公孫述何嚐不知道馬援此行之目的,馬援代表隗囂而來,馬援的態度,將直接決定隗囂的站隊,因此,理當盡吾國之物力,結彼人之歡心。


    朝堂之上,公孫述固然公事公辦,退朝之後,卻又立刻派使者給馬援及其賓客送來厚禮,以為籠絡,又向馬援鄭重許諾,隻要他肯為蜀國效命,馬上封為侯爵,官拜大將軍。


    賓客們得了重賞,樂而思蜀,紛紛勸馬援留下。馬援已經徹底被公孫述傷了感情,心寒如冰,冷冷答道:“天下雄雌未定,公孫述不學周公,吐哺走迎國士,與圖成敗,反而修飾邊幅,呆如木偶,人味全無。如此之人,豈可久事?如此之國,豈可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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