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大驚道:“董??尚且如此能戰,何況鄧奉!諸將之敗,何足深怪!”


    諸將一聽,無不血性上湧,他們哪裏受得了這樣的激將!加上皇帝親自督陣,誰敢不盡死!於是各催部曲,奮勇前擊。


    數萬大軍,弄得跟哀兵似的,向董??的數千人發起了一輪又一輪的衝鋒。畢竟人多勢眾,而且厚著臉皮群毆,董??漸漸不敵,率殘眾逃歸小長安聚。


    劉秀既敗董??,乘勝而行。劉秀此次親征,格外重視軍紀,三令五申,不許擾民,隔三差五再殺幾個小兵,以示公信。百姓們見了劉秀的表演,開始變得和後世的無數百姓一樣,天真地以為,主要是將軍壞,而皇帝永遠都是好人。於是紛紛慰問勞軍,一派軍民魚水情。


    唉,天真而可憐的百姓,永遠都不長記性。


    劉秀一路秋毫無犯,不日抵達淯陽,大軍四麵圍城,大有當年王邑圍昆陽之勢。城中守軍見了城外鋪天蓋地的大軍,而且聽說又是皇帝禦駕親征,無不未戰先怯,覺得沒有絲毫勝機。而從迷信的角度看,他們也覺得淯陽這城不吉利,淯陽是劉玄更始政權的誕生之地,結果短命而亡,鄧奉也以淯陽為大本營,是否同樣也將命不久長?


    鄧奉見城中人心惶惶,膽怯沮喪,於是聚齊百姓,道:“父老何須懼怕!劉秀大軍雖眾,無能為矣。”命令部下擂鼓,遙指劉秀中軍大旗,道,“三鼓之內,看我奪旗而歸。”


    城門大開,鄧奉率三百少年狂奔而出,直搗劉秀中軍,所向披靡,連殺數百人。漢軍還沒反應過來,鄧奉已殺至大旗跟前,一戟挑翻司旗大將,奪旗在手,也不戀戰,迅速回撤。


    漢軍如夢初醒,騎兵四起,瘋狂追擊。賈復馬快,追及鄧奉,鄧奉回首,怒視賈復,叱道:“去。”賈復失魂落魄,撥馬而退。


    鄧奉入城,百姓歡聲雷動,齊聲頌道:“鄧侯真神人也!”


    鄧奉此番出城突襲,不僅奪走一麵中軍大旗,更奪去了漢軍的氣勢和信心。漢軍雖然占據著人數上的絕對優勢,但隻要一想到鄧奉隨時可以沖入陣中,輕鬆殺個來回,誰攤上誰倒黴,感覺就像暴露在狙擊手的槍口之下,心中不得不怕。


    於是,攻城史上最為奇特的一幕上演了。劉秀非但不下令攻城,反而讓部隊幫助鄧奉加固城門,仿佛生怕淯陽的城門還不夠結實似的。看似一片好意,幫著鄧奉守城,實則卻是在說——我承認我進不去,但你也甭想出來,咱們就耗著,不拚武力,隻拚定力。


    麵對劉秀的這種無賴戰法,鄧奉也是一籌莫展。圍困一月之後,淯陽城中糧食漸漸耗盡,再堅守下去,恐怕隻能人吃人了。鄧奉決意突圍,城中百姓仿佛天塌地崩一般,皆泣道:“鄧侯勿棄我等。”鄧奉安慰眾人道:“倘若來的是別的將領,我必與諸君守城至死。這次來的是劉秀,他要的是我,不會為難你等。我突圍之後,諸君舉城而降,好好過日子。”


    夜深如墨,黑雲滿天,鄧奉率八百少年殺出城外,如利刃加於布帛,硬是在漢軍的重重合圍中劃開一條道路,揚長而去,入小長安聚,與董??會合。


    劉秀見走了鄧奉,勃然大怒,連夜追擊,再圍小長安聚。


    【no.9 午夜訪客】


    向來平靜的小長安聚,陡然金戈鐵馬,令人窒息。一方是劉秀的漢軍,眾達十餘萬人;一方是鄧奉,算上董??的殘眾,最多也隻有兩千餘人。實力對比似乎很分明,然而到底誰是獵手,誰是獵物,卻並不能完全肯定。


    鄧奉人數雖少,偏偏精銳無比,縱然不能擊敗劉秀,但突圍卻綽綽有餘。或許鄧奉稱不上什麽軍事家,但他就是有絕對的武力。劉秀當然也深知這一點,他和鄧奉的作戰,就像是要用布袋蒙住鐵錐,難度不言而喻。


    鄧奉如果有一萬少年,毫無疑問將天下無敵。對劉秀來說,幸運的是,鄧奉隻有千餘少年。這註定將是一場耐力之戰,劉秀不怕鄧奉突圍,鄧奉突圍到哪裏,他就一路追到哪裏,天涯海角地追下去。隻要能夠對鄧奉造成消耗殺傷,哪怕是用十個人乃至一百個人,換鄧奉的一位少年,他也將在所不惜。


    黑夜深沉而無辜,幾顆微弱的星星,在夜空中無力地閃爍,連風也開始變得緊張,隻敢躡手躡腳地吹拂。遠處傳來野狐的淒鳴,隱隱又夾雜著莫名的哭聲。劉秀遙望著鄧奉的軍營,如同漁夫望著一條吞舟巨魚,且喜且懼,既想釣,又怕釣之不起。


    兩軍遙遙相對,彼此顧忌,各自戒備,一時竟相安無事。一個人影悄悄溜出劉秀大營,借著夜色的掩護,向鄧奉的軍營走去。到了鄧奉的軍營,守夜的少年攔住,人影道:“願麵見鄧將軍。”


    軍營大帳之內,鄧奉自斟自飲,人已微醺,其神態之鎮定,仿佛他並沒有被千軍萬馬包圍,而是他在包圍著千軍萬馬。他那年輕而俊俏的容顏,在燈下顯得異常溫柔,今夜且盡手中一杯酒,今夜無須提刀斬人頭。


    少年將人影帶入,人影摘下帽子,容顏乍現,鄧奉頓時眼前一黑,握著酒杯的手因為慌亂而顫抖,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驚問道:“怎會是你?”


    人影笑了一下,帳內因之明亮,竟是陰麗華,鄧奉朝思暮想的人。陰麗華竭力想讓自己看上去輕鬆一些,笑道:“我一直就在軍中呀。”


    鄧奉疑慮而問:“是他遣你來的?”


    陰麗華道:“當然不是。我想見你,於是就來了。”


    鄧奉悽然道:“也好。再不見,隻怕是見不著了。”


    陰麗華也是悽然一笑。兩人曾經有過的親密,早已被時光摧殘殆盡,而他們又不習慣現在的陌生,那麽遠,這麽近。一陣難挨的沉默之後,陰麗華道:“兩年未見,你瘦了。”


    鄧奉答道:“兩年未見,你胖了。”


    陰麗華撫摸著微微隆起的小腹,笑道:“我懷孕了,當然要胖一些。”


    鄧奉一愣,脫口而出道:“他的孩子?”


    陰麗華啞然失笑:“不是他的,還能是誰的?”


    鄧奉如遭雷擊,久久不能言語。他無法接受眼前的現實,陰麗華已不再是他記憶中那個純潔無瑕的女孩,而是變成了一個成熟的婦人、一個會懷孕的婦人、一個走上不歸路的婦人。她自作主張地毀壞了自己,她破碎了他的美夢,毀滅了他的天堂。


    陰麗華看穿鄧奉的心思,強笑道:“別傻啦。我們畢竟是夫妻,這事是早晚的,哪裏有丈夫不和妻子同房的道理?”


    鄧奉苦笑著問:“男孩還是女孩?”話一出口,他便開始後悔,他應該完全不問,完全不關心,忘掉剛才聽到的一切,裝作什麽都沒發生。


    陰麗華笑道:“現在怎麽知道?還早著呢。”


    沉默再次發生。許久,鄧奉才又嘟囔道:“最好是個男孩,日後可以成為太子,你也可以如願成為皇後。”


    陰麗華痛苦地望著鄧奉,道:“你難道到現在還不明白?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當什麽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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