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奉冷笑道:“你這麽說,究竟是想騙我還是騙你自己?貪戀權勢又不丟人,為什麽不承認呢?”


    陰麗華重複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當皇後。”


    鄧奉搖了搖頭,道:“你現在這麽說,等你有了孩子之後,你就完全不一樣了,你會開始為你的孩子著想,把孩子放在一切之上。”


    話題再度陷入僵局,兩人對坐,盡量避免眼神的接觸,都顯得小心翼翼。就像此刻的各自呼吸,他們彼此都已無能為力,不可能在一起,不可能再屬於彼此,最好的結果,隻能是分別老去。而那一段幼小朦朧的感情,終究沒有機會長大成人,隻能永世不得超生。盡管殘忍,而殘忍就是人生。


    燈花炸開,將兩人驚醒。舊情不堪再問,命運呼喚前行。鄧奉飲酒一盞,下逐客令,道:“此乃戰場,我就不留你了,你回去吧。”


    陰麗華搖搖頭,道:“我不回去。”


    鄧奉嘆道:“你來,應該不是看我一眼那麽簡單吧,有話不妨直說。”


    陰麗華低下頭去,似乎在懺悔自己的罪孽,低聲說道:“我希望不是因為我的緣故,你才起兵和他為敵。”


    鄧奉冷笑道:“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以為你還是當年的那個你嗎?你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了,我早就對你斷了念想,我不會再為你做任何事了。”


    陰麗華強忍內心傷痛,她知道,鄧奉還在恨著她,而且越恨越深,然而她該說的話必須得說,她不顧危險,穿越戰場禁地,絕不能空手而歸。陰麗華平靜了一下心緒,向鄧奉拜伏行禮,道:“請投降吧。”


    鄧奉冷笑道:“你如果想來勸降,說辭必須更動聽才行。外麵雖有千軍萬馬,隻要我想走,誰能把我留下?”


    陰麗華匍匐在地,堅持道:“投降吧。”


    鄧奉道:“給我一個理由!”


    陰麗華泣道:“我不忍心看你們兩個以命相搏。”


    鄧奉苦笑道:“也就是說,我們兩個必須有一個人要認輸,必須有一個人要低頭,是嗎?”


    “是的。”


    “而那個認輸的人應該是我?”


    “隻要你肯低頭認錯,我保證,你什麽事都不會有。”陰麗華說完,揚起頭來,望著鄧奉,哀求道,“就當是為了我?”


    鄧奉背過身去,拒絕再看陰麗華,冷冷說道:“不必多言。這世上,沒有人有資格讓我屈膝!你回去告訴漢軍,準備迎戰!”


    陰麗華默默站起,小聲說道:“那我走了,你多保重。別喝太多酒,即使突圍,也得保持清醒才行。”


    鄧奉頭也不回,隻是朝陰麗華擺了擺手,道:“不送。”


    【no.10 因人而降】


    小長安聚,於劉秀也是傷心之地。將近五年前,他和長兄劉縯起兵,在此遭遇慘敗,二哥劉仲全家、二姐劉元及其三個女兒,以及劉氏宗族百餘人皆葬身此地,不得回歸。五年過去了,故地重遊,親人早已長眠,而他卻無法給他們以告慰,鮮血仍在流淌,戰爭仍在繼續。


    劉秀於是覺得傷悲,覺得無力,他隻是一介凡人,怎能敵得過無情的天地?從西漢到新朝,兩百多年的所謂太平歲月,私怨積為公憤,小病養成大疾,從而讓人間蓄攢了太多太多的殺伐之氣,倘不發泄殆盡,怎肯輕易將息!


    雖在軍中,劉秀仍是忙碌無比,批閱郡縣的公文,審查戰區的奏章,根本就沒有留意到陰麗華的失蹤。陰麗華回來時,劉秀也未多想,隻是從案牘間抬頭,抱歉地說道:“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陰麗華站在劉秀麵前,一動不動,等到確信劉秀的注意力已經完全在她身上,這才說道:“我剛剛去了鄧奉那裏。”


    劉秀大驚道:“你怎能如此任性?”再也顧不上手頭之事,站起來一圈又一圈地踱步,又道,“鄧奉已是敵人,你去見他,難道就不怕危險?萬一鄧奉殺了你怎麽辦?就算不殺你,留下你做人質,那又如何是好?”


    陰麗華冷笑一聲,道:“你當初去河北,整整兩年,可曾管過我的死活?鄧奉要殺我,他有無數的機會,何必等到今日?”


    劉秀本來以為自己占理,沒想到反過來卻被陰麗華一通責備,心中大感憋屈,兩軍交戰之際,自己的老婆卻私入敵營,與敵人眉來眼去,陰麗華背著他幹出這樣的事來,怎麽說來說去,倒反而全成了他的不對?劉秀越想越不慡,又知道和女人根本沒道理好講,於是隻好拿我撒氣,揪住我就是一頓猛吼:“可惡曹三,你丫寫著寫著,怎麽就把老子寫成了負麵人物?”我則照例虎軀一震,夾起尾巴走人。


    劉秀討了個沒趣,隻得再和陰麗華說話,陪著小心問道:“你去鄧奉那裏,都幹了些什麽呀?”陰麗華依然冷淡,一句話就把劉秀給嗆了回去:“你把鄧奉看作敵人,我卻始終認他是我的表弟。這是我們姐弟間的事,和你有什麽關係?”


    劉秀不敢再問,他雖然貴為天子,但陰麗華如此對他,他也隻能忍氣吞聲,打又不敢打,殺又不能殺,關鍵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內心有愧,不僅對陰麗華,更包括鄧奉在內。


    對於劉秀,這是漫長而糾結的一夜。對於鄧奉,這一夜何嚐不是如此?旭日東升,天色大明,眾少年皆已整裝待命,等著即將到來的廝殺,他們期待著再次洞穿劉秀的大軍,再次讓刀聲響遏行雲。


    眾少年躍躍欲戰,鄧奉卻久不下令,他隻是坐在那裏,望著漸漸變得刺眼的陽光,神色頗為消沉,似乎沒睡夠,又似乎是酒未醒。又過了一會,鄧奉仿佛終於下定了決心,下令道:“帶朱祐來見我。”


    朱祐自從被鄧奉俘虜之後,一直被囚禁在小長安聚,好吃好喝,體重不減反增,早睡早起,麵色倍加紅潤。少年提來朱祐,鄧奉命少年們離去,隻留他和朱祐二人。鄧奉看了看朱祐,嘆道:“我要突圍了。”


    朱祐麵色平靜,垂下眼去,道:“我明白,我也該掛了。”


    鄧奉搖搖頭,道:“不,我不殺你,我要帶你一起突圍。”


    朱祐一驚,道:“你就不擔心我趁機脫逃?”


    鄧奉仰麵向天,目光悠遠,緩緩說道:“我相信你一定會跟我一起突圍,因為我會回報給你一筆上好的交易。”


    鄧奉鐵騎勢如奔雷,直殺漢軍大營,漢軍連敗之餘,心知阻擋也是白費力氣,在一陣象徵性的抵抗之後,目送乃至歡送鄧奉等人揚長而去。


    聽說鄧奉果然再度逃脫,劉秀隻能苦笑,接著又有部下來報,稱朱祐業已變節,居然跟著鄧奉一道突圍,而且廝殺得格外賣力。


    辱罵叛徒歷來是表達忠心的首選方式之一,既安全又省力,使得無數人樂此不疲。一聽朱祐叛變,諸將立即唾沫橫飛,義憤填膺地予以聲討,攀比著誰的嗓門更高。劉秀心中一陣厭惡,喝止諸將,厲聲道:“朱祐必不叛我,此事定有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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