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見,好不欷歔感嘆。想當初,兩人追隨劉縯起兵,情形猶在眼前,如今才過了一年多的光景,卻已經是滄海桑田,換了人間。鄧晨請求留在劉秀帳下,劉秀不缺戰將,缺的是糧食物資,於是道:“以一身從我,不如以一郡為我北道主人。”仍拜鄧晨為常山太守,命其鞏固地方,籌措輜重糧糙。


    巨鹿久攻不下,斥候來報,王郎派遣大將倪宏、劉奉,正率數萬人前來救援巨鹿。劉秀聞報大喜。諸將皆大惑不解,問道:“明公喜從何來?”


    劉秀笑道:“這數萬人,必是王郎軍精銳主力,真正的決戰,現在才開始。”命謝躬繼續圍困巨鹿,自己則盡起各部,北上逆襲。


    雙方遭遇於南巒境內,劉秀以上穀、漁陽突騎為預備隊,以步兵先期迎戰。倪宏、劉奉所領數萬人,確為王郎最精銳之部隊,兩軍相接,漢軍不敵,連連後撤。耿弇、吳漢、寇恂、景丹等人所領騎兵,攻城之時並派不上用場,都憋著勁呢,一見漢軍敗退,遂馳騁而出,直衝敵陣。千騎狂奔,摧枯拉朽,王郎軍瞬即潰散,耿弇等人追奔十餘裏,斬首數千級,死傷者縱橫滿地。倪宏、劉奉收拾殘眾,退入南巒城中。


    漁陽、上穀突騎投奔劉秀之時,曾自述戰功,有雲,擊斬王郎大將、九卿,及校尉以下四百餘人,得印綬百二十五枚、使節二根,斬首三萬級,定涿郡、中山、巨鹿、清河、河間等二十二縣。對此,劉秀及麾下諸將都半信半疑,吹吧你。今日親眼見其作戰,戰力恐怖,所向披靡,這才心悅誠服,始信其言下無虛。劉秀親迎耿弇諸人,大讚道:“吾聞突騎天下精兵,今乃見其戰,樂可言邪?”


    於是攻南巒城。突騎出盡風頭,劉秀的嫡係自然不肯服氣,說什麽也不能讓新來的給比了下去,攻城格外賣力。銚期身先士卒,登城而戰,手殺五十餘人,額頭中劍,血流滿麵,不退,幘布一包,再戰。一個時辰不到,南巒城破。


    劉秀凱旋而歸,再攻巨鹿。耿純進諫道:“久攻王饒不下,則士眾疲敝,不如趁大兵精銳,進攻邯鄲。若王郎已誅,王饒不戰自服矣。”劉秀善其計,留將軍鄧滿守巨鹿,大軍直逼邯鄲。


    【no.6 最後一關】


    劉秀,邯鄲。


    對劉秀來說,離開邯鄲很容易,容易得隻需要一個轉身,重返邯鄲卻如此艱難,艱難得半年才把回程走完,而在這半年之中,當中隻要出一點差錯,他都不可能再有機會重返。


    昔我去兮,北風悽厲,無枝可依;今我歸兮,千軍萬馬,風發意氣。一去一歸之間,劉秀已不是當初的劉秀,王郎也不是當初的王郎。


    此時,雙方的實力對比如下:軍事上,王郎最精銳的部隊,已經在南巒一戰中被徹底摧毀;地盤上,各郡縣也都見風使舵,無情地棄王郎而去。在王郎手中,隻剩下最後兩座孤城——巨鹿、邯鄲。而在劉秀這邊,兵強馬壯,郡縣歸心,就連最頭疼的糧糙問題,也已妥善解決,遠到耿況的上穀郡、彭寵的漁陽郡,近到鄧晨的常山郡、李忠的信都郡,糧糙物資源源而來,不絕於路。


    勝負不再有任何懸念,王郎已經是一具屍體,棺材鋪不妨提前準備。


    對於王郎,劉秀的感情無疑是複雜的。沒錯,王郎追殺過他,折磨過他,但如果沒有王郎,他現在也不可能擁有如此多的軍隊,占據如此多的土地。因此,劉秀與其說是痛恨王郎,不如說更感謝王郎。而這種感謝,隻能形之於心,無法宣之於口。換而言之,這種謝意,隻能以殺戮來表達。


    王郎心知大勢已去,外無援兵,死守,就等於守死,不如主動出擊,或有意外勝機,於是數度出城挑戰,卻連戰連敗。王郎不敢再打,再打下去,兵全打光了,談判的籌碼也就沒了,無奈之下,隻得遣諫議大夫杜威出城請降。


    劉秀接見杜威,並不說話,丟給他一份戰犯名單,然後做一手勢——哢嚓。戰犯名單倒也不長,隻有一帝三公——皇帝王郎、丞相劉林、大司馬李育、大將軍張參。杜威見自己不在名單之上,很是鬆了口氣,轉念一想,自己是來談判的,卻又汗顏起來,當即答道:“邯鄲願降,但此份名單,絕對不能接受。”


    劉秀態度極為強硬,道:“叛國之賊,焉可不殺!”


    杜威辯道:“王郎實為劉子輿,成帝之子是也。天下乃成帝之天下,劉子輿稱帝,乃子承父業,何得謂叛國?”


    劉秀接下來的回答,翻遍二十四史,恐怕也找不到同樣的一句話。在猥瑣變態的道學家眼中,劉秀的回答幾乎稱得上無恥,然而,卻又誰也不能否認,劉秀所說的乃是大實話。


    劉秀的回答是:“設使成帝復生,天下不可復得,況詐劉子輿者乎!”


    就算漢成帝復活,現在也不可能再當皇帝,隻能靠邊站,很多人會這麽想,但嘴上絕不會說。劉秀卻說了,而且說得赤裸裸。《韓非子》曰:“上古競於道德,中世逐於智謀,當今爭於氣力。”劉秀不過和韓非一樣,道出了這個世界的本來麵目而已。


    換一個人,肯定順嘴就說,如果漢成帝復活,那當然還是他坐天下啦。明知道漢成帝不會真爬出墳墓來跟你搶天下,白送個人情,何樂而不為呢?然而劉秀偏不,他就是要挑明了說,更重要的是,他敢於挑明了說。


    在傳統倫理道德的重壓之下,隻有強權者,才敢於戳穿蒙在現實臉上的虛偽麵紗,說出刺耳的真話,而不必顧忌衛道士的看法。


    此時的劉秀,已經是強權者!


    杜威驚駭於劉秀的回答,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再強調王郎真是劉子輿,隻會更加自取其辱,不如直接攤牌提條件,於是道:“封王則降。”


    劉秀一口回絕:“不可能。”


    杜威退讓一步,道:“封萬戶侯亦可。”


    劉秀冷笑道:“王郎如果投降,我可以饒他不死,僅此而已。”


    杜威聽出來了,這就是劉秀的底牌,再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繼續談下去已經毫無意義。杜威怒而起身,道:“邯鄲雖鄙,並力固守,尚曠日月,終不君臣相率但全身而已。”說完拂袖而去。劉秀也不挽留,任隨他去。


    杜威回城,王郎問談得如何,杜威以實相告。王郎見談判破裂,不免埋怨杜威道:“能活命也是好的啊,你又何必把話說絕?”杜威苦笑道:“陛下也太天真了,你還真以為投降就能活命?劉秀根本就沒打算放我們一條生路。咱們降也是死,不降也是死,既然如此,不如戰死。”


    劉秀拒絕了邯鄲問題的和平解決,於是加緊攻城,連攻二十多天,到了五月月初,城中終於有人堅持不住,開始賣主求榮。在王郎朝廷中擔任少傅的李立,主動向劉秀投誠,偷開城門,迎入漢軍。


    漢軍如潮水擁入,邯鄲瞬即告破。王郎率三公連夜逃亡,王霸領兵急追,悉數斬首,盡得其璽綬。


    可憐王郎,過了半年皇帝的幹癮,土地沒占多少,後宮沒納幾個,便就此身首異處,一命嗚呼,連個諡號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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