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王莽之妻兩年前辭世,王莽一直未曾再娶,眼下則正是時機。於是廣徵天下淑女,最後選中杜陵史氏女阿沫,年方十六,立為皇後。聘禮黃金三萬斤,車馬、奴婢、雜帛、珍寶以億萬計。阿沫之父史諶,父因女貴,一步登天,拜寧始將軍,封和平侯。


    老夫少妻,固然香艷,卻常被譏為老牛吃嫩糙,每每遭人調侃。譬如蘇東坡戲弄友人老年娶妾,贈詩曰:“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髮對紅妝。鴛鴦被裏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錢牧齋暮年迎娶柳如是,時人戲擬其洞房對話,更是讓人噴飯不足,繼之以幹嘔——錢牧齋:我愛你烏黑頭髮白個肉。柳如是答:我愛你雪白頭髮烏個肉。


    然而,王莽娶小皇後阿沫,照王莽自己的說法,卻並非老牛貪圖嫩糙,而是除了沖喜之外,更有另外一個極為嚴肅之目的。當時,王莽對涿郡女道士昭君極為寵信,在昭君的指導之下,王莽開始研習房中術,企圖藉此得道成仙。阿沫在眾多淑女中脫穎而出,正是因為昭君之挑選,批詩曰:眉目無瑕性慾良,皮骨相宜音韻長;再推八字無衝剋,始稱佳期作藥王。


    既然要成仙,僅小皇後一個女人還不夠,最好是兼收並蓄,廣種薄收。王莽再選和嬪、美禦、和人三人,爵位如公;嬪人九人,爵位如卿;美人二十七人,爵位如大夫;禦人八十一人,爵位如元士。


    於是,王莽以成仙的名義,成天在後宮考驗方術,放縱yin樂。近臣見王莽日夜奮戰,不眠不休,勸諫道:“美人禍水,昔日漢成帝耽迷趙飛燕姐妹,至於精盡人亡,國運衰竭,陛下不可不鑒。”


    王莽大笑道:“美人禍水,未必皆然。漢為火德,自然水一澆就滅。我新朝乃是土德,水來土掩,無妨害矣。”


    王莽房事正酣,群臣也都識趣,無人敢於打擾。曾經短暫擔任青徐二州州牧、大敗赤眉的田況,此時正在長安坐冷板凳,任師尉大夫,見王莽耽迷女色,不理朝政,總覺得自己有義務說些什麽,於是麵見王莽,道:“臣有一事不明,鬥膽請陛下解惑。”王莽好為人師,尤其是做一向聰明過人的田況的老師,當即道:“講來。”田況道:“臣之疑惑,乃在一幅字中。”王莽道:“呈上。”四位精壯郎官從殿外抬進一卷長軸,置於階前。田況道:“有請陛下過目。”王莽下殿,田況緩緩舒開長卷,一個大字映入眼簾:jian。王莽皺了皺眉頭,心中暗感不快。田況繼續展卷,一個個大字接連出現:ji、婊、娼、嫖、妒、妄、婪、妖、嫉、奴、媸、婢……田況展卷完畢,長卷已從殿中遠遠鋪出殿外,有十餘丈之長。田況跪奏道:“臣所書一百六十八字,均從女旁,字義皆惡。臣因此疑惑,為何一旦有女,便成惡字?”


    王莽明白過來了,敢情田況繞了這麽大個彎子,其實還是在規勸他,女人是禍水,隻能壞事,沾惹不得。王莽望著田況辛辛苦苦從字典中揀出的一百六十八個大字,略作沉思,大笑道:“寡人再給你加上兩個字,你看如何?拿筆來。”近侍趕緊拿筆過來,王莽提筆,道:“女旁,也有美字。”說著,寫下一個好,道:“女子為好。”接著又寫個妙字,道:“少女更妙。”說完,得意地擲筆於地,仰天長笑而去。


    田況唇紅齒白,完全沒了脾氣,隻能跪對王莽的背影,高聲道:“多謝陛下賜教。”


    【no.2 傷離別】


    漢軍這邊,在立劉玄為皇帝的政變之中,最大的失敗者是劉縯,最大的受益者則是朱鮪。朱鮪榮任大司馬,大權在握,從而取代劉縯,成為駕馭漢軍的新的舵手。南陽宛城在岑彭和嚴說的堅守之下,拖住了漢軍的大部主力,朱鮪不憂反喜,因為劉縯也被拖在了那裏。朱鮪的如意算盤是,用宛城困住劉縯,讓劉縯騰不開手,少了劉縯這個掣肘,他便可以在宛城之外的地方為所欲為,開疆拓土,壯大勢力。於是,朱鮪以皇帝劉玄的名義,隔三岔五犒勞宛城前線的劉縯,又是吹捧,又是勉勵,把劉縯高高架起,讓劉縯感覺到,倘若不能攻下宛城,日後都沒臉見人。朱鮪將劉縯釘在宛城之後,開始著力開闢潁川戰場,派遣數位最高級將領——成國上公王鳳、廷尉大將軍王常、驃騎大將軍宗佻、五威將軍李軼、侍郎將軍馬武等,同時又從宛城前線抽調走劉秀和鄧晨,前往潁川郡攻城略地,打通通往東都洛陽的道路。


    劉秀接到朝廷調他前往潁川的詔令,第一反應就是抗命。在此非常時期,他不能離開宛城,不能離開劉縯。


    自從劉玄稱帝以來,一個多月的時間過去了,局麵對於劉縯已經越來越不利,原本忠實於劉縯的勢力,正在逐漸離心而去。劉縯的班底,主要由劉氏宗室和南陽豪傑組成。對劉氏宗室來說,他們在渡過最初的不快之後,很快便醒悟過來,劉玄同樣也姓劉,也是舂陵的子弟,劉玄稱帝,並不會影響他們的利益,於是,對劉縯的支持便不再熱切。至於南陽豪傑,尤其是李通所在的李氏,雖然李通仍然堅定地站在劉縯一邊,但是李軼、李鬆、申屠建等人,卻已經明顯地倒向了劉玄,更準確地說,是倒向了綠林軍。


    劉玄剛登基時,劉縯有一種錯覺,以為皇帝隻是個名分而已,先借劉玄用幾天也沒關係。然而很快便發現,這個名分還真能害死人,處處牽製著你,壓迫著你。對這一點,三國的袁紹等人深有體會,孟德公挾天子以令諸侯,折磨了一時多少豪傑!以前,如果劉縯發動兵變,奪取最高統治權,那叫內訌,很正常;劉玄當了皇帝之後,如果劉縯再發動兵變,那就是以下犯上,公然謀反,即使成功,也要遭到輿論之非議和道德之譴責,如果不成功,更將成為叛臣逆子,遺臭萬年。


    既然不能謀反,則劉縯無人可及的威望便失去了用武之地,隻能反過來傷害到他自己。劉秀已然感到,綠林軍絕不會長久地對劉縯容忍下去,遲早會萌發殺機,此次抽調他和鄧晨前往潁川,用意實在是再明顯不過,那就是要進一步孤立劉縯,為下一步對劉縯動手作準備。


    見劉秀遲遲不肯動身,劉縯以為劉秀膽怯,於是笑道:“鳥兒長大,終將離巢。去吧,你也是時候該獨擋一麵了。”劉秀這才說出自己的憂慮,道:“綠林諸首領,久忌長兄威名,此番調我和鄧晨前往潁川,意在剪除羽翼,恐將不利於長兄。”劉縯笑道:“你可真是多疑。綠林軍的幾位首領,不是也去潁川了嗎?朱鮪借著劉玄的名義,頒下詔書,你公然違抗也不合適,如果綠林軍對咱們有所圖謀,咱們就更不能讓他們找到藉口,借題發揮。隻要你在潁川打開局麵,擁兵在外,我反而會更加安全。”


    劉秀無奈,隻得出征,劉縯親自相送。留戀處,鼙鼓催發,離別的時刻到了。千言萬語,化為臨行一瞥;馬蹄狂奔,回首不見親人。就這樣,劉秀心神不寧地踏上征途,他並不會想到,這一次遠征,他將打出他的成名之戰,足以令天下民眾震驚,讓古今名將汗顏。


    劉秀回首再看,劉縯的身影早已為山川樹木阻斷,劉秀忽然有了極度不祥的預感,莫非方才的分別,便是兄弟兩人的最後一麵?一念及此,劉秀泫然出涕,不能自已,一路糙長鶯飛,如助心中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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