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為何要服藥?服什麽藥?被魯迅先生稱之為"吃藥祖師爺"2的何平叔(晏)雲:"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覺神明開朗。"3五石散是由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英、鍾乳石、硫磺五種礦物質組成,因此而故名。吃了這種藥以後全身發熱,宜吃冷食,所以又叫"寒石散"。五石散有毒性,服得過量,藥性發作時如不行走有中毒身亡的危險。五石散又稱"行散"、"行藥"。


    至於五石散服後有"神明開朗"、心境愉悅感覺,王瑤先生在《中古文學史論·文人與藥》中說:"服五石散後得到的刺激性,有助於房中術,有助於他們性生活的享受。"這便是對"神明開朗"的註腳。


    服藥的原因不僅如此,當時的名士學人感到人生易老,生命短促,通過服藥以求健康長壽。


    王羲之是一個五鬥米道的信徒,十分相信神仙、服藥。


    《晉書·王羲之傳》中說"羲之雅好服食養性","與道士許邁共修服食,採藥石不遠千裏。"在東晉,服藥盛行有其社會原因,當時政治混亂,生活痛苦,知識分子、文人雅士追求精神上的解放,逃避現實生活。服藥後,社會的黑暗可以視而不見,產生一種忘情世俗、不可言狀的快感。"清露晨流,新桐初引",一切都變得如此美好。《全晉文》第二十六卷有一段關於王羲之服食的記載:"服足下五色石膏散,身輕行動如飛也。"當年輕力壯1 宗白華,《論(世說新語)和晉人的美),原載《星期評論》1940 年第10 期,後收入《美學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年第1 版。


    1 《世說新語·任誕》。


    2 魯迅:《而已集·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係》,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年版。3 《世說新語·言語》。


    時,初服藥石,確有身輕如飛之感。長期服食,身體受到毒害,特別到了老年,情況就大不一樣了。《淳化閣帖(材官本)·追尋帖》雲:"旦復服散行之,益頓乏,推理皆如足下所海。然吾老矣,??"鑑於王羲之的親身體驗,他對服藥的作用已表示懷疑:"散係轉久,此亦難以求泰,不去人間,而欲求分外,此或速弊,皆如君言。"(《轉佳帖》)


    裸裎即在眾目睽睽之下,不穿衣服,這就是在世界上最開放國家也極少見。一直很封閉的我國封建社會,也許一般人難以相信有這種情況發生。其實,在我國先秦時代,就有人在人麵前出現裸體。《楚辭·涉江》:"桑扈裸形"。桑扈是一名隱士,裸形即裸體。裸程在東晉已相當流行,把任誕之風推向了極致。


    《世說新語·任誕》雲:劉伶恆縱酒放達,或脫衣裸形在屋中。人見譏之,伶曰:"我以天地為棟宇,屋室為■衣,諸君何為人我■中。


    劉伶脫光了衣服在家中,別人譏笑他,他卻認為自己很有理由,別人的批評是不對的。"我是以天地作為我的房屋,以房屋作褲子,誰叫你鑽到我的褲子來呢!"《宋書·五行誌一》雲:"晉惠帝元康中,貴遊子弟相與為散發裸身之飲,對弄婢妾,逆之者傷好,非之者負譏。"這個例子表明,袒裼裸裎到了這種程度,可謂荒淫無恥了,當事者無絲毫羞醜之感,反認為是放浪脫俗,通達豪邁。


    重視情感,率真任性。魏晉風流名士、文入學子狂放超逸,他們的一些舉止達到驚世駭俗、使人不可接受的程度,然而他們對人對事一往情深,令人感嘆。馮友蘭先生認為"有深情"、"有玄心"、"有洞見"、"有妙賞",1是魏晉風流的四大特點。宗白華《論(世說新語)和晉人的美》一文中說:"晉人雖超,未能忘情",又說:"晉人向外發現了自然,向內發現了自己的深情。"《世說新語·傷逝》雲:王子猷、子敬俱病篤,而子敬先亡。子猷問左右:"何以都不聞消息?此已喪矣。"語時了不悲,便索輿來奔喪,都不哭。子敬素好琴,便逕入坐靈床上,取子敬琴彈,弦既不調,擲地雲:"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慟絕良久,月餘亦卒。


    這是一種何等高尚真摯的情感!宗白華認為這是一種"對宇宙人生體會到至深的無名的哀感"。


    根據《世說新語》記載:王羲之的兒子王子酞(微之)在一個風雪的夜裏,詠左思《招隱詩》,忽然想起戴安道(逵),便隨即乘船而去,到了那裏卻沒去見戴安道就回來了。他認為"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安道!"東晉名士們率真任性,不同凡響,無拘無束,不按常人規範行事,他們反對名教,我行我素,崇尚"真"和"自然",這些都表現晉人的人格追求和審美觀念。


    4.清談誤國


    1 馮友蘭:《論風流》,《三鬆堂學術文集》。


    清談是魏晉這特定的歷史條件下,產生的一種特殊的社會現象,它對美學和哲學的發展,曾起到過一定的積極作用。馮友蘭在《中國哲學簡史》中指出:清談的藝術在於,將最精粹的思想,通常就是道家思想,用最精粹的語言,最簡潔的詞句表達出來。所以它是很有講究的,隻能在智力水平相當高的朋友之間進行,被人認為是一種最精妙的智力活動。


    他在另一部著作中又說:玄學的辨名析理完全是抽象思維,從這一方麵說,魏晉玄學是對兩漢哲學的一種革命。研究中國哲學史的人,從兩漢到魏晉,覺得耳目一新,這是因為玄學的精神麵貌和兩漢哲學比較起來,完全是新的。??在中國哲學史中,魏晉玄學是中華民族抽象思維的空前發展。1清談的主要內容是玄學。當時的一般的名士都熱衷於清談,玄學是當時占主導地位的哲學思想,它的傳播全賴於清談。可見有人稱清談為玄談是有道理的。上述對玄學的評價,也是對清談的評價。


    但是任何一種事物都是有一個"度",超過了這個"度"就會走向反麵,魏晉時代的清談,波及到當時的知識階層、各級官員乃至皇帝,他們都整天談玄說理,激烈論辯,相互駁難,耗去了大量的精力和時間,甚至連吃飯也顧不上,頗為艱苦。由此可見要清談獲勝,擠進風流名士的隊伍也絕非易事。根據《世說新語》記載,謝朗的母親不忍心讓兒子去清談,曾"流涕抱兒以歸"。


    王羲之是反對清談的,據記載:王右軍與謝太傅共登冶城,謝悠然遠想,有高世之誌。王謂謝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籲食,日不暇給。今四郊多壘,宜人人自效;而虛淡廢務,浮文妨要,恐非當今所宜。"謝答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豈清言致患耶。"王羲之認為麵對當前"四郊多壘"的割據局麵,應該效仿夏禹、文王,勤政務實,為民辦事,不辭辛勞,竭盡全力,而清談足以誤國。這種批評是忠懇的,無疑也是正確的。然而謝太傅卻反駁:"秦任商鞅,二世而亡,豈清言致患耶?"清談誤國,而不是說自古以來亡國皆由於清談,顯然這是偷換命題,沒有說服力的。上述登冶城的一段談話,其中謝太傅是誰?《世說新語》說是謝安,後世多有疑義,按時間推算謝安當時年紀尚小,王羲之"無緣對未經事任之少年而責以自效也",認為王羲之的話是對謝尚所說。有人認為登冶城王羲之可能與謝尚、謝安同時而去,王羲之的話是針對謝尚說的,而不是對謝安說的。王羲之一生比較務實,反對在政界清談。但由於他有高深的修養,很得清談高手殷浩賞識。殷浩稱王羲之"清鑒貴要"。王羲之雖然在一些信劄中說過"助明清談","足下清談,想心有理",但這都可能是場麵上的話。"想必有理",並不是"必有理",非肯定語氣。不能說明王羲之讚賞清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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