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大家要常常回頭看,發見自己的缺欠,注意去調理。做事則要集中精力去做,一麵須從容安詳,一麵還要挺然。挺然是有精神,站立得起。安詳則隨時可以吸收新的材料,因為在安詳悠閑時,心境才會寬舒;心境寬舒,才可以吸收外麵材料而運用融會貫通。否則讀書愈多愈無用。


    第22章 調整自己必親師取友


    做人必須要時時調理自己,求心誌清明,思想有條理。如果大家能照此去行,簡直是一生受用不盡;如果不能夠注意這話,就是自暴自棄,就是自己不要自己。


    但在這調理自己的上麵,有什麽好方法呢?我曾說過調理自己要自覺,要反省,時刻去發見自己的毛病;比如自己的毛病在於性子太急,或在於太亂太散懈,這都須自覺地去求醫治。但是人每不易做到,不易自知其病,雖知病又不易去管理自家。古人雲:“智者不能自見其麵,勇者不能自舉其身。”這就是說人不易看清楚自己的麵孔;即看清了又不易隨時可以自主的調理自己。於是這時唯一的方法,就是“親師取友”。此外別無他法。為什麽呢?因為每人常會把自己忽忘了,如果不忽忘,就一切都無問題;無奈都易於忽忘,因此就得師友常常提醒你,使你不忽忘。


    靠朋友之提醒以免於忽忘,這是一層;更進一層,就是靠朋友的好處,以融化感應自己的缺短而得其養,假定我的脾氣是急躁的,與脾氣和平者相處,可以改去急躁;我的精神不振,而得振作的朋友,我處於其中,也自然會於無形中振作起來。


    所以如果我們有意去調理自己,則親師取友,潛移默化,受其影響而得其養,是一個最好的辦法。說得再廣泛一些,如果要想調理自己,就得找一個好的環境。所謂好的環境,就是說朋友團體,求友要求有真誌趣的朋友;好的朋友多,自然向上走了。如果在一塊的人是不好的,那就很危險,不知不覺地就會日趨於下流。


    再則,朋友彼此幫忙時所應注意的,就是:以同情為根本,以了解為前提。我們對朋友如果是愛護他的,自然要留意他的毛病短處,而頂要緊的,還是要對於他的毛病短處,須有一種原諒的意思。我們指點他的毛病短處的時候,應當是出於一個好的感情,應當是一個領導他幫助他的意思。是要給他以調理,不是隻給他一個刺激就算完了。自然,有時候一個嚴重的刺激,也是不可少。即是說有時候有給他一個痛責的必要。但大體上說,你不要隻給他一個刺激算完,必須得給他一種調治。如果愛惜他的意思不夠,說話就不會發生效力。


    第23章 言誌


    今日早晨想到《論語》上“盍各言爾誌”一句話,現在就言我之誌。


    “你的誌願何在?”如果有人這樣問我,那我可以回答:


    我願終身為民族社會盡力;並願使自己成為社會所永久信賴的一個人。


    在這混亂的中國社會,無論在思想上、在事實上,都正是徨無主的時候。這時候做人最難有把握,有腳跟。常見有許多人,在開頭的時候都很有信望,但到後來每每失去了社會的信任,促使社會益發入於混亂。我覺得現在的中國,必須有人一麵在言論上為大家指出一個方向,更且在心地上、行為上大家都有所信賴於他。然後散漫紛亂的社會才仿佛有所依歸,有所宗信。一個復興民族的力量,要在這個條件下才能形成。我之所以自勉者唯此;因我深切感到社會多年來所需要者唯此。


    八十年來,中國這老社會為新環境所刺激壓迫,而落於不幸的命運,民族自救運動一起再起,都一次一次的先後失敗了。每一次都曾引動大家的熱心渴望,都曾漲到一時的高潮;但而今這高潮都沒落了,更看不見一個有力量的潮流可以係屬多數的人心,而卻是到處充滿了灰心、喪氣、失望、絕望。除了少數人盲目地幹而外,多數人無非消極鬼混,挨磨日子,而其實呢,中國問題並不是這樣一個可悲觀的事。悲觀隻為蔽於眼前。若從前後左右通盤觀測,定能於中國前途有很深的自信;隻可惜多數人蔽於眼前,沒有這眼光罷了!我是對中國前途充滿了希望,絕對樂觀的一個人。我胸中所有的是勇氣,是自信,是興趣,是熱情。這種自信,並不是盲目的、隨便而有的;這裏麵有我的眼光,有我的分析與判斷(我講的《鄉村建設理論》便是這個,不復贅)。我是看到了前途應有的轉變與結局,我相信旁人亦能慢慢地看到;因為從事實上一天一天在暗示我們所應走的而唯一可能的方針路線(鄉村建設)。我的自信不難成為大家的共信;我的勇氣可以轉移大家的灰頹之氣。大概中國社會不轉到大家有自信、有勇氣之時,則中國將永遠沒有希望。然而民族自救的最後覺悟、最後潮流畢竟是到了!我們就是要發動這潮流,釀成這潮流!這方向指針我是能以貢獻給社會的——我充分有這自信。單有方向指針還不夠,還須有為社會大眾所信託的人格,為大家希望之所寄。因此,我要自勉做一個有信用的人,不令大家失望。


    第24章 欲望與誌氣


    在這個時代的青年,能夠把自己安排對了的很少。在這時代,有一個大的欺騙他,或耽誤他,容易讓他誤會,或讓他不留心的一件事,就是把欲望當誌氣。這樣地用功,自然不得其方。也許他很賣力氣,因為背後存個貪的心,不能不如此。可是他這樣賣力氣,卻很不自然,很苦,且難以長進。雖有時也會起一個大的反動,覺得我這樣是幹什麽?甚或會完全不幹,也許勉強幹。但當自己勉強自己時,讀書做事均難入,無法全副精神放在事情上。甚且會自己搪塞自己。越聰明的人,越容易有欲望,越不知應在那個地方擱下那個心。心實在應該擱在當下的。可是聰明人,老是擱不在當下,老往遠處跑,煩躁而不寧。所以沒有誌氣的固不用說,就是自以為有誌氣的,往往不是誌氣而是欲望。仿佛他期望自己能有成就,要成功怎麽個樣子。這樣不很好嗎?無奈在這裏常藏著不合適的地方,自己不知道。自己越不寬鬆,越不能耐,病就越大。所以前人講學,誌氣欲望之辨很嚴,必須不是從自己軀殼動念,而念頭真切,才是真誌氣。張橫渠先生頗反對欲望,謂民胞物與之心,時刻不能離的。自西洋風氣進來,反對欲望的話沒人講,不似從前的嚴格;殊不知正在這些地方,是自己騙自己害自己。


    第25章 發心與立誌


    許多人都覺得近來生活不安,我亦時常有此感覺。因此我知道一般人思想之雜亂、心裏之不純淨,真是很難辦的事!人多半都有種種私慾私意,要這個,要那個;本來我們的心量已經十分渺小,這麽一來就更危險,怕更沒有力量來幹我們的事業了。古人有言:“知病即藥”!現在讓我指點出來,使大家知道自己心雜無力即“病”。然後才可望常自覺醒警惕!


    我聽說有幾位同學讀佛書。我對於佛學前曾稍作探究。佛家的徹始徹終便是“發心”——“發菩提心”。發心是什麽?這味道非常深醇,頗難言說。蓋所謂發心,不但是悲,且是智慧的;他是超過一切,是對眾生機械的生命,能有深厚的了解原諒與悲憫。而要求一個不機械的生命。儒家也是要求一個不機械的生命,但與佛家不同。儒家亦有徹始徹終的一點,在立誌。然儒家的立誌與佛家的發心其精神意味則不同:佛家是原諒與悲憫,而儒家則是剛正的態度。這二者內裏自有彼此相通的地方。所以終極都是一個自由的活潑潑的有大力量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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