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媽媽,特蕾西想,我是多麽愛您呀。您永遠也看不到查爾斯了,永遠也見不到您的孫兒了。她失聲痛哭起來。


    她倒了一杯咖啡,然後坐在黑暗中,讓它慢慢冷卻。她很想給查爾斯掛個電話,告訴他出了什麽事,讓他陪伴著她。她看了一眼廚房裏的鍾,已經是淩晨三點半了。她不想叫醒他;她打算從紐奧良給他掛電話。她不知道這樣做會不會影響他們的結婚計劃,但是這個念頭剛一閃現,她立刻又感到非常內疚。到了這個時候,她怎麽還能考慮自己?米勒警長說過:"您感到這兒以後,請立刻乘出租汽車趕到警察局。"她想,為什麽要到警察局去?為什麽?出了什麽事?


    ※         ※         ※


    特蕾西站在擁擠的紐奧良機場等著取她的手提箱。她被熙熙攘攘、焦慮不安的旅客圍在中間,感到透不過氣來。她想走到行李託運站跟前去,但誰也不肯給她讓路。她的心情越發緊張起來,一會兒就要麵臨的情景使她不寒而慄。她不停地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誤會,但那電話裏的聲音也不停地在她耳邊迴響:"很抱歉,我得告訴您一個不好的消息……她死了,惠特裏小姐……我很不願意用這樣的方式來通知您……"


    特蕾西終於取回了手提箱。她坐進一輛出租汽車,重複著那位警長告訴她的地址:"南布羅德大街七百一十五號。"


    司機通過車內的反光鏡朝她咧嘴笑著:"嘿,嘮叨什麽呢!"


    不能交談。現在不能。特蕾西的腦子裏沒有一點頭緒。


    出租汽車向東徑直朝龐查特裏恩湖路駛去。司機仍然喋喋不休:"小姐,來這兒觀光嗎?"


    她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麽,但是她想,不,我是來這兒奔喪的。她隻知道司機的嗓子在嗡嗡做響,但說的什麽,她一句也沒聽清。她呆呆地坐在車座上,無心觀看窗外掠過的那熟悉的景色。隻是當駛臨法國居民區時,特蕾西才注意到外麵不斷增大的嘈雜聲。這是一大群著了魔似的人發出的聲響,他們在輪流高聲應答著一些古老的禱文。


    "我隻能把您拉到這兒了。"司機對他說。


    特蕾西抬頭望去,一幅令人難以置信的場景展現在眼前。成千上萬的人一齊高聲叫喊,他們戴著假麵具,扮成龍、鱷魚和異教諸神的模樣,把前麵的各條道路堵得水泄不通。音樂、彩車和載歌載舞的人流交織在一起,匯成一片歡樂的海洋。


    "您最好在他們把我的汽車推翻以前下去,"司機說,該死的狂歡節!"


    那是當然的。現在正值二月,是全市居民慶祝四旬齋到來的日子。特蕾西從出租汽車上下來,提著手提箱站在路邊,接著就被那高聲叫喊、載歌載舞的人群擁著朝前走去。真是可憎,在這傳說中妖魔鬼怪每年聚會一次的該死的日子裏,上百萬的鬼魅都在歡慶她媽媽的死亡。特蕾西手中的手提箱被人奪走,弄得不知去向。她被化裝成魔鬼的胖男人一把揪過去吻了一下。一隻鹿使勁抓著她的雙乳,接著一隻大熊貓從後麵把她攔腰抱了起來。她極力掙脫,打算跑開,但這是不可能的。她被團團圍住,被迫成為這支歌舞大軍的一員。她隨著歡樂的人群朝前走,眼淚順著麵頰往下流。無路可逃。當她終於瞅了個機會,猛地衝出人群,躲進一條僻靜的馬路時,她幾乎要歇斯底裏了。她靠在一根路燈柱上,大口喘著粗氣,一動也不動地站了很長時間,慢慢地,終於恢復了平靜。她徑直朝警察局走去。


    米勒警長已到不惑之年,總是耷拉著臉,一副飽經風霜的麵孔似乎對他所擔負的角色由衷地感到不舒服。"很抱歉,我沒能到機場去接您,"他對特蕾西說,"整個城市都瘋了。我們翻閱了您母親的材料,您是我們唯一能夠找來的人。"


    "警長,請您告訴我,我媽媽到底出--出了什麽事。"


    "她自殺了。"


    一股涼氣流遍她的全身:"這--這不可能!她為什麽要自殺?她沒有任何理由要自殺。"她的聲音很刺耳。


    "她給您留了一張字條。"


    ※         ※         ※


    停屍房冰冷、陰森、可怕。特蕾西跟在別人後邊,沿著一個長長的、塗成白顏色的走廊進入一間寬大、消過毒、空蕩蕩的房間。她突然意識到這不是一間空房子:裏麵放滿了屍體,其中還有她的屍體,


    一位身穿白大褂的醫務人員慢慢走到牆跟前,伸手抓住一個把手,拉出一個特大號的抽屜:"要看看嗎?"


    不!我不想看躺在大盒子裏的這具冷冰冰、一動不動的屍體。她想離開這個地方。她想回到火警鈴聲響起來之前的那幾個小時去。讓它是真正的火警鈴聲,而不是通知我媽媽死訊的電話鈴聲吧!特蕾西朝前慢慢地挪動著腳步,每挪一步,她的內心深處都發出一聲尖叫。接著,她低頭凝視著那個生她、養她、逗她、愛她的人失去生命的身體。她彎下腰在她媽媽的麵頰上吻了一下。那麵頰冷冰冰的,象一塊橡膠。"啊,媽媽,"特蕾西低聲說,"為什麽?您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我們必須對屍體解剖,"那醫務人員說,"這是國家對自殺者做出的法律規定。"


    多裏絲·惠特裏留下的字條沒有提供任何答案。


    我親愛的特蕾西:


    請原諒我。我失敗了,要我成為你的負擔,我可忍受不了。還是這樣最好。我多麽愛你啊。


    媽媽


    這張字條就象那個抽屜的屍體一樣,是毫無意義的。


    那天下午,特蕾西按排好葬禮事宜,然後乘一輛出租汽車回家。遠處,狂歡者們的叫嚷聲依稀可辯,對她來說,那聲音是那樣的可怕。


    惠特裏的住宅是一幢維多利亞式的房子,坐落在域北住宅區的花園街。象紐奧良的大多數房子一樣,它是木質結構的,沒有地下室,因為這個地區在海平線以下。


    特蕾西是在這幢房子裏長大的,它充滿了溫馨而又歡愉的回憶。她已經一年沒回家了。當出租汽車減慢速度在房前停下時,她驚奇地發現草坪上豎著一塊大牌子,上麵寫著:待售--紐奧良房地產公司。這是不可能的。媽媽常對她說,我決不會賣掉這座老房子。我們全家在這裏聲活得非常幸福。


    懷著一股奇怪的無名之火,特蕾西經過一棵高大的木蘭,徑直朝大門走去。早在上七年級時,她就得到了一把房門鑰匙,從此象護身符一樣把它帶在身邊,一看到它,就覺得有一個避難所在時刻恭候著她。


    她打開房門走了進去。所有的房間都是空的,家具全被搬走,美麗的古玩也都不見了。房子隻剩下一個空殼,就象主人把它拋棄了一樣。特蕾西從一個房間跑到另一個房間,越來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仿佛有什麽災難突然從天而降。她跑到樓上,站在那間曾經伴隨她渡過生活中大部分光陰的寢室門口。那寢室似乎在凝視著她,寒冷、空曠。噢,上帝,究竟出了什麽事?特蕾西聽到大門的門鈴在響,便象夢遊似的走下樓去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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