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我會接受嗎?根本不可能。”


    “這和你能不能接受無關,這不是小孩子的遊戲。”蒲生低沉的聲音很冷漠,讓梨乃的心一沉,忍不住挺直了身體。


    “對不起,”他立刻道了歉,“俗話不是說,術業有專攻嗎?命案的事就交給警方,花的事就交給我來處理。外行人插手,很可能會造成無可挽回的後果。”


    “既然這樣,那我就不會再告訴你任何事。”梨乃拿起寫了自己電話的紙。


    “沒問題,不光是我,你最好不要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但是,請你答應我一件事,如果發現了那個花種,請立刻通知我,沒問題吧?”


    梨乃收起下巴,瞪著蒲生,“我無法答應你,你太自私了。”


    “如果你不想交給我,就請把所有花種都丟掉。我要再次重申,這是為你著想。”蒲生說完,抓起帳單站了起來。


    11


    星期六傍晚,蒲生蒼太抵達了東京車站。抵達時間一如預期,隻要走到大手町,再搭地鐵就可以到家。


    他隨著電車一路搖晃,回想起上次省親時的事。兩年前,半夜接到母親誌摩子打來的電話,說父親真嗣病危,請他立刻回家。翌日,他搭第一班新幹線回到家中,真嗣的情況並沒有好轉,最後,真嗣沒有再度清醒就離開了人世。


    蒼太之前就聽說父親的身體狀況不佳,但沒想到父親罹患了癌症。


    “不要告訴蒼太,目前對他來說是重要的時期,不要因為這種事影響他讀書。”據說真嗣這麽吩咐母親。


    沒想到癌症的惡化速度超乎想像,病情越來越嚴重。在誌摩子決定隔天要通知蒼太的那天晚上,真嗣陷入病危。


    蒼太的內心很複雜,對於在父親臨終無法和他交談並沒有感到太遺憾,反而有一種近似灰心的心情,覺得和父親之間的緣分不過如此而已。所以,無論在守靈夜和葬禮上,都帶著事不關己的冷漠心情。


    到頭來,我和那個人之間到底算是甚麽關係?


    蒼太在讀小學三年級時,才知道自己是父親和續弦之間所生的孩子。告訴他這件事的並不是父親或母親,而是附近鞋店的老闆,而且並不是蒼太去那家店,隻是在放學時路過那家店時,老闆看到他胸前的名牌,“喔,原來你是蒲生家第二個太太的小孩,長這麽大了。”


    剛聽到的時候,他還以為老闆是說“蒲生家第二個小孩”,但事後回想起來,才想起中間還有“太太的”這幾個字。


    回家之後,他把這件事告訴了母親。誌摩子露出沉思的表情後說:“我正在忙,晚一點再告訴你。”


    最後是真嗣告訴了他事情的原委。在“你要心情平靜,好好聽清楚”這句開場白後,真嗣告訴蒼太,誌摩子是他的第二任太太,前妻在生下要介的數年後病故了。


    “事情就是這樣,所以,你是蒲生家的兒子這件事並沒有任何改變,你不必放在心上。”真嗣用這句話做了結論。


    蒼太聽了之後,對很多事感到恍然大悟。難怪他和哥哥要介相差十三歲,難怪誌摩子對要介的態度總是有點畏縮。


    那天之後,蒼太看父親和哥哥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樣了,他覺得他們父子兩人的牢固結合不容他人介入,他至今仍然可以清楚地回想起象徵這件事的景象。那就是入穀的牽牛花市集。他每次都走在真嗣和要介的身後,走在前麵那對父子的眼中完全沒有跟在他們身後的續弦和兒子。


    真嗣前年去世了,蒼太不知道要介去年和今年有沒有去牽牛花市集,他甚至不願意回想起牽牛花市集的事。


    他在想這些事時,電車到站了,他拎起大行李袋站了起來。


    蒼太從小長大的環境有很多老舊的日式房屋,屬於老住宅區。蒲生家的房子屋頂採用了九脊頂的樣式,在附近一帶很引人注目。


    家門口停了一輛黑色計程車,司機正在駕駛座上看體育報。車前方的燈不是顯示“空車”,而是“載客中”,可能在等乘客吧。


    蒼太走進純日式的大門後,默默打開了玄關的門。小時候他總是精神百倍地對著屋裏喊:“我回來了”,他不記得自己從甚麽時候開始,進家門也不再吭氣了。


    正在脫鞋子時,旁邊房間的門打開了。那是真嗣以前的書房,要介從裏麵走了出來。他穿著白襯衫,還係了領帶。


    “蒼太,原來是你。”要介說話時的表情並沒有太驚訝,手上拎了一個鼓鼓的紙袋,裏麵似乎裝滿了書籍和資料。


    “嗯,”蒼太點了點頭問:“媽在哪裏?”


    “在客廳。綾子姑姑來了,正在商量明天的事。”


    “是喔。”


    原來停在家門口的計程車在等姑姑。蒼太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時,要介開了口,“我從今晚開始加班,這幾天不會回來,一切拜託了。”


    蒼太聽了,忍不住瞪大眼睛,“這幾天不回來?那明天的三年忌呢?”


    “沒辦法,所以才說拜託啊。”要介沒有正視弟弟的臉,開始穿皮鞋。


    “蒲生家的長子缺席嗎?”


    “所以啊,”要介穿完鞋子後,直視著蒼太說:“由次子出席,有甚麽問題嗎?”


    “等一下,我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我現在不是告訴你了嗎?這樣就夠了,既然你已經是大人了,就要好好協助媽。”


    “這──”


    原本他想要說“這太荒唐了”,但聽到背後有動靜。走廊盡頭的門打開了,誌摩子探出頭。


    “啊,蒼太,原來是你。”


    “啊……我回來了。”


    “你回來了。要介,你不是趕時間、車子在外麵等著嗎?”誌摩子看著要介說。


    “我正要走,那明天的事就拜託了。”


    “好,你不用擔心,我們會處理妥當的。”


    要介點了點頭,瞥了蒼太一眼,簡短地說了聲:“拜託羅”,就走了出去。原來剛才要介是搭那輛計程車回家的。


    要介走了之後,誌摩子對蒼太又說了一次:“你回來了。”


    “這是怎麽回事?哥哥不參加三年忌嗎?”


    “他要工作,沒辦法參加。”


    “為甚麽?我也是排除萬難回來的啊。”


    誌摩子沒有回答,走了進去。蒼太嘟著嘴,跟在她身後。


    真嗣的親妹妹矢口綾子正坐在客廳喝紅茶,“蒼太,好久不見了。”


    “姑姑,好久不見。”蒼太深深鞠了一躬。


    “你好像一回來就很不高興。”


    “我才沒有呢。”


    “你現在的表情和小時候一模一樣。雖然個子長高了,但還是老樣子。”綾子大聲說完後,哈哈笑了起來。她的頭髮染成花俏的顏色,身上披了好幾件不知道是哪個國家的衣服。她氣色很好,皮膚也富有光澤。雖然她隻比真嗣小七歲,卻完全看不出年紀。


    蒼太沒有吭氣,她皺著眉頭。


    “不要鬧別扭,小蒼,別擔心,我理解你的心情。明天會有很多親戚,所以一定要表現出你的氣勢。今天我帶來特大號的。”


    綾子的伴手禮是鰻魚。她嫁入日本橋一家歷史悠久的日本料理店,她的丈夫也會親自下廚。


    “謝謝。”蒼太道了謝。他覺得自己的回答很蠢。


    蒼太回到自己的房間,正準備要把行李拿出來,聽到敲門聲。“我是姑姑,可以進去嗎?”是綾子的聲音。


    蒼太打開門,“怎麽了?”


    “嗯,我想在回家之前和你談一談。可以嗎?”


    “當然可以啊。”


    綾子跪坐在房間的正中央,一臉懷念地環視著八帖榻榻米大的房間。


    “你知道這個房間以前是我住的嗎?”


    “我聽說過。”


    “那時候還沒有這麽漂亮的壁紙,”綾子說完後笑了笑,立刻恢復了嚴肅的表情,“小蒼,你不打算回家嗎?”


    “呃……”


    “你不可能一直都留在大學吧?以後有甚麽打算?”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蒼太摸著自己的頭髮。


    “無論你做甚麽,我都覺得沒關係,隻在意你對要介的看法。你果然不喜歡他嗎?”


    蒼太驚訝地抬起頭,綾子的嘴角露出笑容,“果然是這樣。”


    “不,不是這樣……”


    “沒關係,不必掩飾,誌摩子告訴我了。你雖然不討厭他,卻不知道怎麽和他相處吧?或者說合不來。”


    綾子說對了。蒼太對誌摩子察覺到自己的想法並不感到意外,身為母親,當然會發現。


    蒼太沒有回答,綾子緩緩站了起來,走到窗邊,拉開了窗簾,看向窗外。


    “從這裏看出去的景色沒有太大的改變,不管過了多久,還是老街的景象。”


    “姑姑……”


    “小蒼,我也和你一樣。雖然我和你爸爸是親兄妹,有時候覺得和他之間有隔閡。雖然不是一直都這樣,但有時候就是覺得和他之間好像隔了一道牆,又覺得他好像有甚麽事在隱瞞我。”綾子背對著窗戶,看著蒼太說。“但是,那是不可觸碰的部份。”


    “啊?”他看著姑姑的臉。


    “那是我小時候的事,院子裏有一棟小房子,大人叮嚀我,不可以去那裏,隻有爸爸和哥哥可以去。他們父子兩人不時走去那裏,不知道在裏麵幹甚麽。我很好奇,想要去偷看,結果被發現了,挨了一頓臭罵。”她凝望遠方後,再度看著蒼太,“如今說這種話,或許你沒甚麽真實感,但當繼承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財產以外,更必須繼承義務和責任。在這一點上,你和我都很輕鬆,不需要考慮這種事。”


    姑姑的話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向來開朗的姑姑第一次和他聊這類事情,最讓他驚訝的是,原來自己身邊有人和自己有相同感受。


    “也許你不太能接受,但我希望你知道一件事,我們這些親戚根本不在意你媽媽是續弦這件事,對你也一樣,隻覺得你是蒲生家的次子,所以,你不需要感到自卑。”


    蒼太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所以沒有吭氣。綾子不知道對他的反應有何解釋,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趕快回來東京,讓你媽媽放心吧。”說完,她站了起來,“那就明天見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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