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離開弗洛倫斯一步,心和雙腿的動靜便更明顯,我覺得自己像腹語術表演者,將發出抗議的傀儡鎖入箱中。當我抵達廚房時,我站在那裏倚著一麵牆——我還在顫抖,比之前更嚴重。我沒有回到客廳,直到半小時後,我聽見弗洛倫斯醒來,對著我之前留在桌上、變冷且有浮渣的牛奶驚呼。即便在那時,我的臉都是紅的,全身不住顫抖,她看著我問:“你怎麽了?”我回答:“沒事,沒事……”——避開她喉嚨下曲線動人的白皙肌膚,因為我知道,倘若我再看一次,我會情不自禁走向她,用力親吻那裏。


    二


    我來奎爾特街是為了當普通人,現在我變得更像一個陽剛女。的確,一旦我坦白這件事,開始環顧四周時,我發現身邊完全被陽剛女圍繞,無法相信自己從未注意。兩位弗洛倫斯的慈善工作者朋友,似乎是一對情人,我猜她一定對她們提過我的事,因為下一次她們來拜訪時,用一種相當不同的方式打量我。至於安妮?裴吉,當我又碰到她時,她將手臂環在我肩上,“南茜!弗洛告訴我說你是圈內人!親愛的,我不對此感到驚訝,我真是太高興了……”


    盡管我對弗洛倫斯新產生的迷惑與興趣著實令人困擾,體內的欲望一舉升起卻是相當不可思議的事——我體內所有陽剛的零件全都擦亮並發出鳴聲,就像個內部有煤炭熊熊燃燒的引擎一般。有天夜裏,我夢到自己穿著以前的衛兵製服,走在萊斯特廣場上,頭髮剪成軍人的長度,還在褲襠裏放了一隻手套(事實上,那是弗洛倫斯的手套,我現在看到她的手套時,沒有一次不臉紅的)我之前在奎爾特街也做過這樣的夢——不過當然少了手套的細節。這一次當我醒來,頭皮有股刺痛,大腿內側的酥癢變得斷斷續續,我厭惡地搔著單調的捲髮和花朵圖案的裙子。那天我去了白教堂市場,在回家的路上,我發現自己在一家男裝店前徘徊不去,額頭和指尖在玻璃窗上壓出汗水的痕跡……


    那時我想,有何不可?我走進店裏——或許裁縫以為我是為了哥哥採買——買了一條厚棉布長褲、一組內褲、一件襯衫、一條吊帶和幾雙係有鞋帶的靴子。回到奎爾特街時,我敲著一位女孩家的門,這位女孩以理髮僅需一便士出名,我對她說:“剪掉,快點,在我改變主意以前!”她用剪刀剪去我的捲髮——陽剛女很容易因剪髮而多愁善感,不過這種感覺我記得相當清楚——她不像是在剪我的頭髮,我的肩胛骨下仿佛長著一對翅膀,肉覆蓋在翅膀上麵,她正在將其割開……


    那晚弗洛倫斯心不在焉地回家,似乎完全沒注意到我頭上少了頭髮——就算雷夫以滿懷希望的態度說:“這髮型真漂亮!”她也沒有看見我穿著厚棉布長褲,因為我向自己發誓,為了鄰居,我隻穿著長褲做家事,每天晚上弗洛倫斯從史特拉福回來時,我已經換回裙子,並穿上圍裙。但是,有一天她提早回家。她從後麵進來,穿越廚房後方的院子,我正站在窗戶邊洗玻璃。那是一麵很大的玻璃,被分成好幾小塊,我在每塊玻璃塗上光劑,一塊塊地擦幹淨。我穿著厚棉布褲和襯衫,將硬領取下,衣袖卷到手肘上,雙臂沾滿灰塵,指甲也變黑。我的喉頭、鼻頭流滿汗,於是停下來擦汗。我之前將頭髮梳平,不過又變得蓬鬆,有綹長發不斷插進眼睛,因此得嘟起嘴唇吹開,或用手腕拂開發絲。除了麵前的玻璃,我都清潔完畢,當我擦拭這塊玻璃時嚇了一跳,因為弗洛倫斯一動也不動地站在玻璃的另一邊。她穿戴大衣和帽子,手臂上掛著小皮包,她呆呆注視著我,仿佛——當我第一次穿著晚禮服,走在凱蒂麵前時,我不知道為什麽她會臉紅。之後幾年我受到太多欣賞的目光,現在同樣不知道弗洛倫斯看到我的厚棉布長褲和短髮後,為什麽會臉紅。


    不過,就和凱蒂一樣,她的欲望似乎苦樂參半。弗洛倫斯和我目光交會時,隨即低下頭走進屋裏,她一定隻會說:“你把玻璃擦得真亮!”就在我很光榮地知道——終於,而且是不經意知道!——我讓她看著我、想要我;就在她和我目光交會的一瞬間,我感到心中的新感情,以及她心中感情響應的躍動。就在那股感情使我頭昏目眩、疼痛與發熱之際,不斷發抖的我漸趨虛弱,宛如因欲望而顫抖。


    稍後我見到弗洛倫斯時,她的雙眼黯淡,還將目光別開。我想:當她仍舊為莉蓮悲傷時,怎麽可能在乎我?


    三


    我們繼續住在一起,天氣變得愈來愈冷。當聖誕節來臨時,我不是在奎爾特街過,而是在弗裏曼特爾之家過。弗洛倫斯為她的女孩們規畫了一頓晚餐,需要額外的人手替烤鵝淋上油脂,還有清洗盤子。到了新年,我們舉杯敬一八九五年,以及“缺席的朋友”——她指的當然是莉蓮,我從未告訴她我失去的所有朋友。一月時有雷夫的生日要慶祝,竟然奇妙地和黛安娜的生日同天。當我微笑著看雷夫拆開禮物時,我想起那尊安提紐胸像,想著它是否仍舊在幸福地投以呆板的瞥視,而黛安娜是否會看著它想我。


    不過,到了現在,我已經非常習慣貝瑟南格林的環境,我幾乎不相信自己住過別的地方,或想像生活裏缺少奎爾特街的日子。我巳經習慣鄰居的喧譁和街道的吵鬧。我一周洗一次澡,就和弗洛倫斯、雷夫一樣,在其他時候心滿意足地用盆子盥洗。黛安娜家的浴室對我來說,儼然成為陌生而遙遠的記憶——就像人類被逐出伊甸園後,對伊甸園的感覺一樣。我保持短髮,並依照計劃穿長褲做家事——至少,大約有一個月我都這麽做。鄰居全都偶然瞧見我穿長褲,從此之後,我在這區成了穿長褲的有名女子,在晚上脫掉長褲,再換上裙子,似乎是多此一舉。似乎沒人介意這件事,畢竟,在貝瑟南格林的某些屋裏,能有任何種類的衣服都是一種奢求,你經常會看見婦女穿著丈夫的外套,偶爾還會看見一位男子披著披肩。隔壁蒙克斯太太的女兒們看見我時,會對我發出尖叫。雷夫的聯盟同事們辯論時,會分心打量我,忘記自己剛才看到哪一段文字。而雷夫有時會拿著一件襯衫或是法藍絨背心下樓,含糊地說:“南茜,我在櫃子底下找到這個,我在想,這對你有沒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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