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說你一定很累,要給你這個。”她說,隨即低下頭,“但是你喝的時候我要待在你身邊,確定我們的杯子拿得回來。”


    茶因為加了一點脫脂牛乳而變得稠糊,味道非常甜。在小女孩發抖、踱步之際,我迅速喝完茶,問她:“你今天不用上學嗎?”


    “今天不用。今天是掃除日,母親需要我抱嬰兒。”她一直盯著我的短髮看。她的頭髮是金色的,而且——和我以前的頭髮很像——留在突出的肩胛骨間,梳成一股不整齊的長髮辮。


    現在大約是下午三點半,當我回到弗洛倫斯的廚房,清洗汙穢的雙手和雙臂時,屋裏已經全暗了。我解下圍裙,點燃一盞燈,花了幾分鍾時間閑逛,欣賞我造成的轉變。我像個小孩般想,他們會有多高興!有多高興……然而,我卻不怎麽快樂,和六小時以前一樣。就和客廳窗外逐漸變暗的天際一樣,有股陰暗的認知正壓迫著我快樂的邊緣——我必須離開,尋找自己的棲身之地。我拾起弗洛倫斯為我寫的清單。她的字跡非常整齊,不過手指沾到墨水,上麵有一些她疲憊的手放在紙張時留下的汙痕。


    我無法承受離開的想法——努力尋找清單上所列的旅社;找到和之前與澤娜同睡的那種房間。我得在一小時後離開。我再度想著,雷夫和弗洛倫斯會有多高興,回到一個整潔的家——我更斷然想著,他們會有多高興,回到整潔的家,發現晚餐正在爐上咕嘟作響!就我目前所見,碗櫃裏沒有太多食物,不過這裏還有他們留給我的克朗……我不加考慮是否要作為己用,便從弗洛倫斯之前放錢的地方拿起錢幣,我剛才隻有在用布擦拭時才拿起來,隨即又放了回去,沿著奎爾特街蹣跚走向海克尼街的攤販和推車。


    半小時後我回來了。我買了麵包、肉、蔬菜和菠蘿——純粹因為它在水果小販的推車上看起來相當誘人。有一年半的時間,我隻吃薄肉片、烤野味、小餡餅和晶莖剔透的水果;不過有道菜是彌爾恩太太以前做過的,食材包括馬鈴薯泥、碎甘藍菜、醃牛肉和洋蔥——當我和葛麗絲看見那道菜放在桌前時,嘴饞地發出嘖嘖聲。我想應該不難做,我打算做這道菜給雷夫和弗洛倫斯吃。


    我先將馬鈴薯和甘藍菜煮熟,當我將洋蔥炒成焦黃時,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我嚇了一跳,思緒頓時紊亂。我之前讓自己認為這都是我該做的事,應門是理所當然的,但是,我真的應該這麽做嗎?從幫忙到幹涉之間難道沒有界線嗎?我低頭看平底鍋中的洋蔥和捲起的衣袖。或許我已經跨過界線?


    在我思忖之際,敲門聲再度傳來。這一次我沒有猶豫,直接走到門口打開。門外站著一位相當美麗的女孩,她戴著一頂絲絨蘇格蘭便帽,底下露出烏黑的頭髮。她看見我時說:“噢,弗洛還沒回家嗎?”同時快速打量我的手臂、裙子、眼睛和頭髮。


    我回答:“班納小姐現在不在家,我自己一個人。”我嗅著空氣,覺得有聞到洋蔥燒焦的氣味。我繼續說:“聽著,我正在炒東西,你介意?”我跑回廚房搶救菜餚。出乎意料的是,我聽見前門的聲音,發現那位女孩跟著我進來。我回頭看時,她正在解開大衣紐扣,驚訝地環顧四周。


    “老天,”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受過教育,不過絲毫沒有高傲的感覺。“我叫門是因為看到台階,以為弗洛清理過了。現在我認為她要不就是換了張臉,要不就是讓仙子進門來了。”


    我說:“這全是我做的……”


    她笑了,“我猜你一定是仙王。還是仙後?你的頭髮和服裝不搭,讓我分不出來。不然就是恰好相反。要是——”她再度大笑,“那有任何意義的話。”


    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意思,隻好一本正經地回答,我正在等頭髮留長。她回答:“啊。”收斂起笑容,不解地說:“你和弗洛以及雷夫同住嗎?”


    “他們昨晚好心讓我睡客廳,不過今天我就得走了。其實——現在幾點了?”她讓我看表,離五點還有一刻鍾,比我預期的更晚。“我真的得離開了。”我將平底鍋拿下爐灶,洋蔥比我要的略焦些,我東看西看,想找隻碗裝。


    她對著匆忙的我揮手,“喔,最起碼和我喝杯茶再走吧。”她開始燒開水,而我用叉子戳著馬鈴薯。這道菜裝盤後,看起來完全不像彌爾恩太太以前做出來的樣子,我試吃一口,嚐起來也不怎麽美味。我將菜放在旁邊,忍不住皺眉。那位女孩遞給我一隻杯子,相當自在地靠著一個碗櫃,啜飲手上的茶,接著打起哈欠。


    “真是忙碌的一天!我聞起來是不是像老鼠一樣臭?整個下午我都待在地下排水管裏。”她說。


    “在地下排水管裏?”


    “沒錯,我是衛生督察的助理。別擺出那種臉,告訴你,能得到這種職務,對我來說這可是一大勝利。他們認為女人太柔弱,做不來這種工作。”


    “我寧可被認為柔弱,也不要做這種工作。”我說。


    “喔,那可是很棒的工作!隻是偶爾得像今天一樣巡視下水道。大多是測量、和工人談話,看看他們是否太冷或太熱,有沒有充足的空氣呼吸,還有廁所夠不夠多。我有政府頒布的公文,你知道那表示什麽嗎?我可以要求檢查事務所或工廠,假如有所缺失,我可以要求對方改進。我可以要求建築物關閉或改進……”她揮舞雙手,“工頭都討厭我。從波爾到裏奇蒙的貪婪業主絕對痛恨見到我。我可不願用我的工作交換任何東西!”我因她聲音中的那份熱忱微笑,她或許是位衛生督察,但我看得出來她也頗具演戲天分。她又啜了一口茶,喝下茶後她說:“你和弗洛當了多久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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