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胸前口袋裏的玳瑁煙匣拿出兩根香菸,一起含在口中點燃,傳了一根過去。女士們觀察著我——即使當她們高聲談笑時,都在觀察我的一舉一動。當我傾身抖落香菸上的菸灰時,她們眨了眨眼。當我撫摸髮際邊的短髮時,她們乍然臉紅。當我叉開穿長褲的雙腿,顯露突起的地方時,瑪麗亞和愛芙琳一起在她們的座位上動了一下,狄姬則將手伸向白蘭地酒杯,粗魯地狂飲杯中物。


    過了一會兒,瑪麗亞再度靠近。她說:“南茜小姐,我們還在期待你的經歷。我們想知道所有關於你的事,目前我們除了調情,什麽也沒做。”


    我說:“沒什麽好知道的。你得去問黛安娜。”


    “黛安娜巧言令色,說的不是事實。現在告訴我,”——她似乎會相信我說的一切——“你在哪裏出生?那裏的生活很苦嗎?你住在貧民窟,得在十點時和姐妹們睡在同一張床上嗎?”


    “貧民窟?”我驀然想起家裏的前廳,比前幾個月更為具體——想起在壁爐上飄動,縫有花邊的那塊披肩。我說:“我出生於肯特郡的惠茨特布爾。”


    瑪麗亞瞪著前方。


    我又說了一遍:“惠茨特布爾——產牡蠣的地方。”


    聽到這句話,她回過頭來,“親愛的,你是一條美人魚!黛安娜,你知道嗎?一條惠茨特布爾美人魚!真是謝天謝地,”她隨性地拍拍我的膝蓋,“謝天謝地,沒有尾巴。否則就不行了,對不對?”我無法回答。在我們家前廳的光景進入我的腦海後,現在來的是凱蒂站在她更衣室門前的回憶。人魚小姐,她曾如此稱呼我,在史丹福丘時也說過一次,當她聽見我哭泣,向我走來,吻去我的眼淚的時候……


    我吸了一口氣,將煙放至唇間。我差點被煙燙到,當我摸索著煙時,煙掉了。它掉到沙發上,彈了起來,滾入我的雙腿間。我伸手去拿——那使女士們再度注視,並產生悸動——不過煙仍舊在我的臀部與椅子間悶燒。我跳了起來,終於找到煙,拉著長褲的臀部部分。我說:“該死,好在沒把這條可惡的長褲燒出一個洞!”


    這句話說得比我打算說的還大聲;當這句話說了出去,我背後傳來一聲回應的叫喊:“蕾瑟比夫人,這真令人忍無可忍!”有位女士起身,走近我們的桌子。


    她來到我們桌前,“我必須抗議,蕾瑟比夫人,我一定要代表所有出席和缺席的女士抗議,你對我們的俱樂部造成重大破壞。”


    黛安娜露出意興闌珊的目光。“破壞,布魯斯小姐?你是指我的同伴金恩小姐出現嗎?”


    “是的,女士。”


    “你一點也不在意她?”


    “我才不在意她的言語或服裝,女士!”她穿著一件絲質襯衫,搭配一條腰帶和領巾,領巾上夾著一枚鑄成馬頭形狀的銀質別針。她滿懷期待地站在黛安娜麵前,過了一會兒,黛安娜嘆了一口氣。


    她說:“喔,看來我們得向會員們的意願低頭了。”她起身拉我起來,相當醒目地倚著我的手臂。“南茜,親愛的,你的服裝對板煙倶樂部來說,畢竟還是太大膽。看來我得帶你回家,讓你脫下衣服。現在,有誰要和我們一起乘車回幸福地散散心……”


    室內興起一陣漣漪。瑪麗亞馬上起身,伸手拿拐杖。“走吧,走吧!”她大喊,又說:“喂,沙丁!”我聽見一聲狗吠,從她的椅子下出現了一條漂亮的小惠比特犬,拴著一條豬皮皮帶——在它趴在她裙子下以前,我從未看過這種狗。


    狄姬和愛芙琳也都起身。黛安娜向布魯斯小姐點頭,我向她深深鞠了個躬。之前當我們進來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們身上,如今我們走向門口,這些目光依然集中在我們身上。我聽到布魯斯小姐回座時,有人喊:“做得對,凡妮莎!”但有一位女士,當我通過她身邊時,她凝視著我,並對我使眼色;靠近門邊的一張桌子旁,還有位女子起身和黛安娜說希望金恩小姐的長褲沒有燒焦得太嚴重……


    長褲的確毀得相當嚴重;回到幸福地,黛安娜要我在瑪麗亞、愛芙琳和狄姬麵前行走並彎腰,好讓她們討論商量。她說會為我訂做一條一模一樣的長褲。


    “真是挖到寶了,黛安娜!”愛芙琳輕拍布料時,瑪麗亞說。她的話就像是黛安娜從某個黑市挑到一尊雕像或一隻時鍾。她不在乎我聽不聽得見。我聽見又有什麽關係?她說得對、她說得對!她的眼神中有種欣賞。被這些有品味的女士們欣賞——我知道自己並非為她們所愛,僅是因為某種特質,而我非常拿手。


    黛安娜接著說:“脫下你的襯衫,南茜,讓女士們瞧瞧你的內衣。”


    我照她的話做,瑪麗亞再度大喊:“真是挖到寶了!”


    第13章


    一


    我相信,黛安娜廣泛的交際圈認為我們的結合十分奇妙。有時我會看見她們在我們之中觀望,我會聽見她們低語——“黛安娜的口腹之慾”,她們這麽稱呼我,好像我是某種貪求美食的慾念,終究會令敏感的舌頭生膩。而黛安娜一旦找上了我,似乎愈來愈不願意放我走。自從那次短暫走訪板煙俱樂部後,她便開始了我的新工作,成為她的固定遊伴。現在我們有更多旅行、拜訪和遊覽,也有更多服裝供我穿著。我變得沾沾自喜。有次我曾懶坐在她客廳的椅子上,期望她用一枚金鎊打發我回家。現在,當女士們低語“黛安娜的這個怪胎”時,我會刷著大衣衣袖的絨布,從口袋掏出繡有姓名縮寫的手帕,並一笑置之。當一八九二年的秋天轉為冬天,再轉為一八九三年的春天時,我仍舊待在黛安娜身邊當她的恩寵,女士們的低語銷聲匿跡。我終於不再是黛安娜的口腹之慾,而是她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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