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說不出是什麽讓觀眾喜愛看我和凱蒂同台,更勝凱蒂獨自表演。一如瓦爾特的預期,我們的組合很創新,雖然幾年後就被人任意模仿,但在一八八九年的倫敦劇院、的確找不到我們這樣的閉體——這又與瓦爾特的預期不謀而合——對穿著男裝的女性,比隻有一個穿著長褲、禮帽和鞋罩的女孩更加迷人、刺激且大膽。我知道我們搭配得天衣無縫——凱蒂的棕色短髮,配上我光滑閃亮的金髮;她穿著一寸高的鞋子增加身高,我則穿著秀氣的平底鞋與剪裁出色的訂製西裝,女性化的線條掩蓋了原本瘠瘦的身形。


    然而,不論是什麽造成了這些改變,都相當成功又不可思議。我們不隻和凱蒂之前一樣受歡迎,而是真正成名。我們的薪水提高,一晚得到三間劇院,有時是四間表演。現在,當我們的馬車塞在路上時,車夫會喊:“我現在載著凱蒂·巴特勒和南兒·金恩,要在十五分鍾內趕到霍爾本的皇家劇院!讓讓路好嗎?”其他車夫便會稍微移開馬車,讓我們通行,並在我們通過時,對車窗微笑並舉起帽子!現在也有人送花給我,就像凱蒂一樣,現在我也收到晚餐請柬,也有人索取照片、寫信給我……


    我花了好幾周,才了解究竟發生什麽事;花了好幾周,才讓我相信這一切,相信觀眾喜歡我。當我終於學會如何愛我的新生活時,便開始瘋狂地愛。我想:成功的快樂應該非常容易理解,而表演、扮裝、穿美麗的行頭、演唱低俗歌曲所帶來的樂趣,最令我感到驚訝與刺激,也是我對快樂的新定義。從前我一直很知足地站在舞台側麵,凝視凱蒂站在聚光燈下,和一大群喧鬧的觀眾調笑到。到了現在,我倏地變得樂於麵對傾慕和喜悅的眼神:我無法自拔地愛上凱蒂,現在變成了凱蒂,才有一點愛上自己。我讚賞自己的頭髮如此光滑整齊;我欣賞自己的雙腿——當我穿著裙子時,幾乎不曾留意,現在我發現自己的腿是如此修長有型。


    我的自我讚賞徒勞無益。當凱蒂仍舊在我的自戀占大部分位置時,我不是凱蒂,也不會變成凱蒂。我很淸楚,整個節目依舊屬於她。我們唱歌時,主要都是她在唱歌,我偶爾接替她一會兒。當我們跳舞時,都是她跳花步,我隻需在她身邊漫步或滑歩。我是她的陪襯、她的回音,我是她精心投射在舞台上的影子。但是,就像影子一樣,我增添了她以前缺乏的深度。


    在當時,我的心無比滿足。這是愛,我相信。隻要我們表演得愈好,這份愛也就會益發完滿。畢竟這兩件事——表演,以及我們的愛——並沒有太大差別,它們是同時誕生的——或者,我喜歡這麽想,二者互為所生,擁有一個共同的形體——當我和凱蒂剛成為情人時,我給了她一個承諾,我當時說:“我會小心的。”我輕聲地說,因為我以為那很容易。我遵守承諾,當有別人看見我們,或聽見我們說話時,我絕不親她、摸她,或向她表達愛意但這並不容易,也不隨著時間而變得容易,隻變成一種可懼的習慣。當我們整晚赤裸纏綿,還得在白天冷靜下來,並和她保持距離,怎麽可能是容易的事?當我私下凝視她直到眼睛發痛、呼喚她的芳名直到喉嚨幹燥,還得在其他人麵前蒙蔽我的目光怎麽可能是容易的事?和她同坐在丹蒂太太家吃晚餐,站在劇院後台、走過大街小巷時,我覺得好像上了鐵縛,動彈不得。凱蒂同意讓我愛她,說除了當她的朋友,否則這個世界無法讓我變得對她具有任何意義。


    我是她的朋友,和舞台上的搭檔。難以置信的是,和凱蒂纏綿,激情總在陰影下和沉默中,以及半豎起耳朵聽著樓梯腳步聲的情況下完成——和凱蒂纏綿,與在千萬雙眼睛前、聚光燈下,以一種我花上數小時才學會的態度,站在她身邊擺姿勢——並沒有太大的差別。雙人表演比觀眾以為的更複雜:除了我們的歌、舞步、錢幣、手杖和花朵的花樣之外,還有一種私有的語言,是我們不斷巧妙地用以交談,觀眾卻一無所知的。這種語言不是用嘴說,而是以身體述說,手掌或手指的緊壓,手肘輕觸臀部、目光注視與否,都是它的詞彙,說著:你跳太慢了——你跳太快了——不是那裏,是這裏——很好——好多了!這就像是我們走在紅色布幕前,躺在舞台上親吻愛撫——還有人為此鼓掌歡呼,甚至花錢來看!我曾對凱蒂低語過,要我穿上長褲站作舞台上,隻會讓我想親她,她卻這麽問答:“那會變成什麽樣的表演!”然而,那是我們的表演,觀眾不知道,他們看的完全是另一種表演。


    也或許有人看見了……


    我曾提及我的仰慕者。她們大多是女孩——天真無邪的少女,她們聚在舞台門口,索取照片和簽名,並獻花給我們。不過,每十位或二十位這樣的女孩中,總會有一兩位比別人更積極急切,或是更羞怯別扭;在這些人裏,我認出了某些東西。我說不出來,隻知道就在那裏,那使她們對我的興趣變得很特別。這些女孩寫信——那些信件,就像她們守在舞台大門時的態度般欲言又止。讚賞和討厭的信件一併而至。“希望你見諒我來信說你非常英俊。”一位女孩寫道。另一位寫:“金恩小姐,我愛上你了!”有位名叫埃達的女孩寫信問我是不是她的親戚。她說:“我真的很仰慕你和巴特勒小姐,特別是你。能否寄給我一張你的照片?我想放在床邊……”我寄給她的是我最喜歡的照片之一,一張我和凱蒂穿牛津褲1和戴硬草帽的照片。凱蒂手插口袋,我則搭肩倚在她身邊,指間夾根香菸。我簽上:“給埃達,來自另一位‘金恩’。”這麽想很古怪,那張照片會被釘在牆上,或裱在相框裏,那位女孩可能會在解開裙子或躺著做白日夢時注視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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