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步出馬車時,我瞥向凱蒂,觀察她是否也同樣感到不快,但她興高采烈,濕潤的雙眼一如從前發亮,抿唇微笑看著布利斯先生領我們前往住處。突然間,我明白了,我從前一知半解,現在才發現她過去都住在簡陋的房子,沒住過更好的地方。這個想法讓我產生一些勇氣,也讓我因同情和關愛而感到心痛。


    屋裏的情況較令人愉說。丹蒂太太在門口迎接我們,她是一位滿頭白髮的微胖女士,像對待朋友般和布利斯先生打招呼,稱呼他“瓦爾”,讓他親吻臉頰,然後帶我們進客廳。她招呼我們坐下,要我們別太拘束,隨後叫來一位女孩,差遣她拿來一些杯子,並為我們煮茶。


    門關上時,丹蒂太太向我們微笑,她的聲音就像聖誕節蛋糕一樣甜美醇厚,“歡迎你們,親愛的,歡迎來到吉內拉路。衷心希望你們和我同住能感到愉快,還能為你們帶來好運。”講到這裏,她對凱蒂點頭,“巴特勒小姐,布利斯先生說我的屋簷下有顆閃爍的小星星呢!”


    凱蒂謙稱自己並不清楚,丹蒂太太咯咯地笑,最後竟使得她咳嗽。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咳得全身顫抖,我和凱蒂坐直身子,交換了緊張不安的眼神。然而,當她停止咳嗽後,這位女士看來又像之前一樣平靜愉悅。她從衣袖中抽出手帕,用它擦拭嘴唇和雙眼,接著伸手拿身邊桌上的一包忍冬牌香菸,遞給我們一人一根,自己也拿一根。我瞧見她的手指上有黃色的煙漬。


    過了一會兒,茶端來了,凱蒂和丹蒂太太忙著分茶碟時,我東張西望。這裏有許多可看之處,因為丹蒂太太的客廳與眾不同。地毯和家具十分平凡,牆壁卻很美觀,每麵牆上都掛滿了畫和照片——名副其實地掛滿,框架間幾乎沒有空間,看不到壁紙的顏色。


    “看得出來你對我小小的收藏很感興趣。”丹蒂太太將茶杯遞給我時這麽說,我尷尬地發現所有人的目光突然轉向我。她對我微笑,伸出發黃的手指,把玩著以黃銅線懸垂在耳洞的水晶耳墜。“他們都是我以前的房客,你可以發現,其中有些人頗有名氣。”


    我再度注視那些圖和照片。現在我才發現,它們是各大音樂廳和劇院的藝人肖像一大部分都有簽名。就如丹蒂太太所說,我認得其中幾張臉孔——例如歌王凡斯1他的照片掛在煙囪中間的位置,旁邊掛著喬利·約翰·納什擺著“放浪傑克”姿勢的照片;沙發上擺著一張歌詞單,上麵草率寫著:“給親愛的丹蒂太太,祝事事順心。貝絲·貝爾伍上。”絕大多數我都不認得,有幾位笑臉迎人、擺出職業姿態的男士和女士,穿著華麗的服裝,不是平庸就是帶著異國風情——珍妮·魏斯特、拉哥上校、辛卡布·李——我完全無法推敲出他們的表演內容。想到他們都住過這裏,當美麗丹蒂太太的房客,我大為驚嘆。


    1歌王凡斯,一八四〇至一八八九年,原本律師書記,後來以歌手身份大放異彩。不管是表演時或現實生活,他都打扮時髦的浪子形象聞名於世。名曲之一為《在動物園遛達》。


    我們不斷聊天,直到喝完茶,房東太太抽了兩三根香菸為止。她拍了拍膝蓋,緩緩起身,興高采烈地說:“我敢說你們一定很想看看房間,順便洗把臉。”


    她轉向一同起身的布利斯先生,“瓦爾,麻煩你幫小姐們提行李……”她領我們走出客廳,走上樓梯。我們爬了三層樓,梯井隨著高度愈來愈暗,然後又變得光亮。最後幾階很窄,沒鋪地毯,有些許日光照射,窗戶上沾著一條條的煤灰和鴿糞,從那裏看出去,九月的天空竟是如此清澈蔚藍,天空像是天花板,往上爬讓我們愈趨接近。


    樓梯頂端有扇門,門後是個很小的房間——和我預期的附床房間不同,是一間小巧的起居室,火爐前擺著兩張塌陷的老舊扶椅和一個淺底的老式衣櫥。衣櫥旁是另一扇門,通往第二個房間,斜斜的屋頂使其比先前的房間還小。凱蒂和我踏進門檻,並肩看著裏頭的擺設:一座洗手台、一張有七弦琴般椅背的椅子、一間凹入牆壁的小室,前麵有塊布幕遮著,以及一張有厚床墊和鐵製床架的床,底下擺著夜壺——比我在家裏和姐姐同睡的床還小。


    一起進入臥房的丹蒂太太說:“想必你們不介意同房,隻是你們恐怕得睡在對方身上——不過不比樓下那些男孩擠,他們隻有一個房間。布利斯先生堅持為你們保留空間。”她對我微笑,我移開目光。凱蒂卻十分高興地說:“這再適合不過了,丹蒂太太。我和艾仕禮小姐會像娃娃屋裏的娃娃一樣舒適的,對不對,南兒?”


    我瞧見凱蒂的雙頰微微泛紅,可能是因為剛才爬樓梯的緣故。我回答:“對。”再度轉移視線,向布利斯先生接過一口箱子。


    即使這個房間是布利斯先生租的,他好像認為在女士的房間逗留不禮貌,因此沒待太久。他和凱蒂談了一些有關明天在博蒙賽明星劇院表演的流程——早上她得和劇院經理會麵、和樂隊彩排,準備晚上的第一場表演——他和凱蒂還有我握手,向我們告別。想到他要離開我們,我突然惶然不安,就和幾小時前要和他見麵的感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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