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莉娜一向對讚美有反應,她竭盡全力來表現自己,總在各種場合隱藏,或者透露自己的美。她含笑望著桑托尼,靜靜地聆聽,就像意亂情迷似的。我對桑托尼這種姿態的用心非常奇怪。你絕對不可能了解桑托尼。愛麗說希望他多留幾天,可是他搖搖頭,說第二天就非走不可了。


    “現在你還在蓋房子嗎?很忙嗎?”


    他說不是,人剛剛出院呢。


    “他們又一回把我修理好了,”他說:“不過八成兒也是最後一次了。”


    “修理了你一番?他們對你作了些什麽呀?”


    “把我身上的壞血放掉,再把一些新鮮的、紅紅的好血灌進來。”他說。


    “嗬。”愛麗打了一個冷噤。


    “別害怕,”桑托尼說道。“這種事你絕不會有的。”


    “但是為什麽一定要發生在你身上嘛!”愛麗說道:“真殘忍啊。”


    “並不殘忍,不是,”桑托尼說:“我剛才聽到你所唱的人生來歡樂、悲哀,


    我們的的確確知道


    安然走過這個世界。


    我走得安安然,因為知道自己為什麽在這裏,而你,愛麗,夜夜復朝朝


    有些人生而甜蜜歡暢。


    那就是你嘛。”


    “我但願自己能覺得安全就好了。”愛麗說。


    “你不覺得安全嗎?”


    “我不喜歡受到威脅,”愛麗說:“不喜歡任何人對我念毒咒。”


    “你談的是那個吉卜賽人嗎?”


    “對呀。”


    “算了吧,”桑托尼說:“今兒晚上拋開算了。我們且快樂快樂吧。愛麗——這一杯為你的健康——長命百歲——我有一個很慈悲的快速了結——這一杯祝美克洪福——”


    他停下來,酒杯舉向葛莉娜。


    “哇!”葛莉娜說:“這一杯要祝福我嗎?”


    “這一杯祝福你,你將會有的,太好了!或許是成就吧?”他加上一句,疑問的語氣裏一半兒挪揄、一半兒譏消。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走了。


    “這個人真怪得很,”愛麗說:“我從來都不了解他。”


    “他所說的話,我一半都不懂。”


    “他對很多事情都知道呢。”愛麗若有所思地說。


    “你意思是他能未卜先知嗎?”


    “不是,”愛麗說:“我的意思不是指那個,他很識人,對人的認識比那些人對自己的認識還要透徹。因為這一點,有時他恨他們,有時候又可憐他們。然而,他並不為我所可憐。”她默默若有所思又加上了一句。


    “為什麽他要那樣?”我緊緊問道。


    “呃,是因為……”愛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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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品:阿加莎。


    16


    那是第二天下午了,我在樹林中最陰暗的地方走得相當快,那一帶鬆樹的暗影,比起任何別的地方都更為陰森森;我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女人正站在車道中。我衝動地一個快步跳開了小徑,認為這一定是我們那個吉卜賽老太婆了;可是當一眼認出是誰時,我突然退縮回來,是媽媽呀!她老人家站在那裏,滿頭白髮,身材高高大大,一臉嚴肅的表情。


    “老天爺,”我說:“媽媽,您可嚇了我一大跳了,您在這兒幹什麽?來看我們嗎?


    我們請您可都請夠了,不是嗎?”


    實際上我們並沒有請過,我表示過一次相當不冷不熱的邀請,僅止於此了。我對那次邀請的方式,是有十分的把握,媽媽不會答應來。我並不要她來這裏,也從來不要她到這裏來。


    “你說得不錯,”她說:“我終於來看你們了,看一看你一切都還很好嘛。原來這就是你們蓋的深宅大院,也是一幢堂皇富麗的房屋嘛。”她說道,眼光卻望在我的身後。


    在媽媽的語氣中,我察覺到了她那種不以為然的酸溜溜味道。


    “對我這一號兒的人太堂皇了,是嗎?”我說。


    “孩子,我可沒那麽說呀。”


    “但是您是這麽想的吧。”


    “那不是你生下來該有的東西,脫離了一個人的生活地位,是不會有好處的。”


    “假如任何人要聽您的話,那麽什麽地位也到不了。”


    “哈,我知道那就是你所想的和你所說的,不過勃勃雄心對任何人有什麽成就,我還不知道呢!這一種事情在你嘴裏都成了死海水果了。”


    “嗬,看在老天份上,別盡是不說好話,”我說:“得得,您且來親自看看我們的堂皇住宅,再對著它翹鼻子吧;來看看您那位堂皇的兒媳婦,如果您敢的話,再對著她翹鼻子吧。”


    “兒媳婦?我早已經見過了。”


    “您這句話什麽意思?早已經見過她了嗎?”我緊緊逼著問。


    “原來她還沒告訴你呀,是嗎?”


    “什麽?”我又追著問。


    “是她來看我的呀。”


    “是她來看您嗎?”我驚惶失色地問道。


    “對呀,有那麽一天,她就站在門外按門鈴,神色上有點兒害怕;她是個俊俏小妞兒,十分可人,一身穿著的都是精緻衣裳。她說了:“您是美克的母親,是嗎?而我就說:‘是呀,小姐是什麽人?她說:‘我是他太太。’又說:‘我一定得來看看您,我不認識美克的娘,似乎不應該……’我就說:‘我敢賭他不要你來認識我。’她躊躇了一下,我就說:‘你用不著告訴我那一點,我對自己的孩子有認識,他要做什麽、不要做什麽、我統統知道。’她說:‘您想——或許他為您難以為情,因為他和您都窮而我闊嘛,但是根本不是那麽一回事,他並不是那一種人,不是,說實在的,他並不是那一種人。’我又說了:‘小姐,你用不著告訴我的,我兒子的缺點是什麽我全知道;那倒不是他的缺點,他並不以自己的娘而難以為情,對自己的出身也不怎麽覺得難堪。”


    “‘他並不是為我覺得難以為情,’我向她說道:‘如果有什麽的話,他是怕我;你明白嗎,我對他認識得太多了。’這些話似乎把她逗樂了。她說:‘我料到作媽媽的一向有那種感覺——她們對兒子的一切一切都知道;我也料到作兒子的,也就因為這一點而覺得難以為情吧!’


    “我說了,這種說法也許十分確切。當你小時候時,總是假裝成向全世界演一齣戲。


    我一直記得,我年紀小時在姑媽房裏,我床上的牆壁,有一幅金框的圖畫,畫著一隻好大好大的眼睛。上麵寫著:‘上帝窺我。’每當我睡覺以前,都使我一身發毛,寒到了背脊骨上。”


    “愛麗既然見過了您,她應該告訴我才是,”我說:“我真不明白她為什麽要把這件事當成莫大秘密,應該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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