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歷克斯重重地呼出一口氣說:“好吧。瞧,有件事得和你說明。警察認為是有人縱火。”


    歪呆若有所思地垂下頭。“我也這樣覺得。”


    “是嗎?為什麽?”


    “基吉選擇了一條危險的人生道路。誰知道他帶回家的是些什麽人呢?誰知道他們的靈魂有多麽墮落呢?”


    亞歷克斯的拳頭重重地砸在方向盤上。“媽的,歪呆,我記得《聖經》上說過‘勿品評他人,以免遭人品評。’你覺得自己是誰,有資格說這種話?不管你對基吉的生活方式有什麽先入為主的觀點,現在都應該放下。基吉和保羅都是互相忠誠的。十多年來,除了彼此,他們都沒有別的伴侶。”


    歪呆露出一絲居高臨下的笑容,讓亞力克斯很想扁他。“你對基吉的話總是深信不疑。”


    亞歷克斯不想吵架。他尖刻地反駁了一句:“我想告訴你的是,警察愚蠢地認為是保羅放的火,所以見到保羅時,你說話留神著點。”


    “你為什麽覺得警察的想法愚蠢呢?雖然我不知道警察的查案方式,但有人跟我說過,大多數不是由黑幫仇殺引起的命案都是配偶幹的。既然你讓我留神,那我覺得我們應該注意到保羅是基吉的配偶。如果我是警察,不把這種可能性考慮在內,我會覺得是自己的失職。”


    “好吧,你要這樣想是你的事。但我們是基吉的朋友。這些年來,琳和我同他倆相處的時間也夠長了。在我看來,他倆的關係決不至於發展到謀殺這一步,這等於是冤枉。況且死去的還是你深愛著的人,那情形就更悲慘了。這就是保羅現在所遭遇的。我們應該支持的是他,而不是警察。”


    “好,好。”歪呆趕忙說,歪呆想起了自己早年出於某種恐懼感而投身宗教的經歷,爭吵就此打住。接下來的路程裏,他一直把頭撇向一邊,靜靜地看著窗外掠過的風景,避開亞歷克斯時不時朝他投來的目光。


    亞歷克斯把車開出了高速公路,向著基吉和保羅的家駛去。穿過樹林間那條鋪著碎石的小路時,他的心裏憋悶起來。他的腦海裏翻騰著大火熊熊燃燒的場景。但是當他在一個彎道過後,最終來到現場時,竟感到自己的想像力如此不濟。他原本以為會看到一座燒得焦黑的房架子,可事實上房子被燒得精光徹底。


    目瞪口呆的亞歷克斯慢慢地停下車,他下車,往廢墟前走近幾步。讓他吃驚的是,事隔多日後,現場依然能聞到刺鼻嗆喉的焦臭味。他盯著眼前烏七八糟的廢墟,根本無法將它同以前的樣子聯繫起來。除了幾根大梁木外,別的幾乎都無法辨認。房子一定被燒得仿佛一塊紅通通的烙鐵,四周的樹木也遭殃及,隻剩下光禿禿的枝幹丫杈著。


    亞歷克斯沒注意到歪呆從身邊走過。他垂著頭,走到封鎖火災現場的警戒帶前,猛地揚起頭,一頭濃密的銀灰色頭髮在路燈下閃著微光。“哦,上帝。”他嘆息道,聲音在空曠的樹林裏格外響亮。


    亞歷克斯憋著不讓自己笑出聲來。他明白,那一聲嘆息是歪呆看到廢墟後內心被激起的強烈感情所催發出來的。可亞歷克斯就是忍不住想笑,凡是見識過歪呆嗑藥磕得迷迷糊糊或者在陰溝旁嘔吐的人都不會將這一幕當真的。他轉過身朝車子走去,上車後砰地關上車門,讓歪呆獨自在那裏對著天空“口吐蓮花”。他真想踩下油門,甩掉這個虔誠的教徒。但是一想到基吉從來沒有丟棄過歪呆,也從沒有丟棄過他們任何人,他就狠不下心了。他現在唯一能為基吉做的,就是保持那一份對朋友的忠誠。於是亞歷克斯坐在車裏等著歪呆。


    他的腦海中閃現出一幅一幅生動的畫麵。基吉在床上呼呼大睡;突然,火光四射,火舌掃過木頭;濃煙瀰漫著熟悉的房間,悄然鑽進基吉的鼻子,基吉抖了抖身子;整座房子在大火和濃煙中搖搖欲墜;失去意識的基吉置身烈焰的中心。景象之悲慘,讓人無法忍受,亞歷克斯努力想要驅散腦海中的這些場景。他試著想想琳的模樣,但那影像總不長久。他唯一想做的就是逃離這塊地方,無論去哪兒都好,隻要能讓他的腦海裏出現別的景物。


    十分鍾後,歪呆回到了車裏,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陣冷風。“嗬,真冷。我從來不相信地獄是火熱的。如果讓我決定的話,我一定讓它冷得像冰櫃。”


    “我相信等你進天堂後,可以向上帝建議一下。好了,我們現在回汽車旅館?”


    一路上有亞歷克斯陪伴,歪呆很滿意。一入住汽車旅館,他就叫了一輛計程車要去西雅圖。“我要去見見在這兒的一個同事。”他和亞歷克斯約好明天早晨碰麵,開車去參加葬禮。此刻他看上去有些憂鬱,亞歷克斯仍然為歪呆也許會在葬禮上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話而擔心。


    勃拉姆斯的音樂漸漸淡去,保羅走上講桌。“我們到此是因為基吉對我們在場的每一位都有特別意義。”他極力控製自己的嗓音,“即便用一整天的時間,我也無法表達他對我意味著什麽。所以,我沒有這樣的打算。但是如果你們當中有誰願意和大家分享基吉的事跡,在場的每一位都會樂於傾聽的。”


    話音剛落,坐在前排的一位長者站了起來,挺著僵直的身子走到講桌前。當他轉身時,亞歷克斯才體會到白髮人送黑髮人的那份悲慘心境。卡雷爾?馬爾基維茨看上去身板萎縮了不少,寬闊的雙肩塌向兩邊,烏黑的眼睛仿佛凹進了後腦。亞歷克斯已經好些年沒有見過他了,但老人的變化令他有種說不出的沮喪。“我失去了兒子。”老人說。一口蘇格蘭英語中依然帶著波蘭口音。“他這一輩子都讓我自豪。即便是在小時候,他就已經顯露出對他人的關愛之情。他總是躊躇滿誌,但絕不僅僅為了自己的出人頭地。他想做最好的自己,因為隻有這樣他才能把最好的一麵奉獻給別人。他從不為別人對他的看法而煩心。他總說別人的評價是基於他的所作所為,而非他人的偏見。看到有那麽多的人到場,我很寬慰,因為這證明了你們認同他的為人。”老人拿起講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我深愛著兒子。或許在他生前,這句話我說的不多,但我希望他離開這個世界的那一刻,意識到了這一點。”他低下頭,返回了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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