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幾本裏,《年垈考證辭典》、科林·威爾遜的《殺人犯》、《智惠子詩抄》……”女兒用手一本本往回點。點到《智惠子詩抄》時古館再次閉上了眼。


    “是這本《智惠子詩抄》,高村光太郎寫的。”姑娘抽出詩集。


    一看書的底頁,是昭和十六年1的版本,書的封麵已磨破,紙張也變黃,裝訂線已斷,書頁零零落落。此書再版過許多次,古館卻保存著這麽舊的版本,棟居十分驚訝。


    註:一九二五年是昭和元年,昭和十六年就是公元一九四一年。下同。——譯者注


    把書捧到古館眼前,古館點頭似的頻頻閉眼,好象《智惠子詩抄》裏的某個地方,或者詩抄本身表達了古館的某種暗示。


    棟居一頁頁地仔細翻閱,翻到一半,大為震驚,有一頁上赫然印著一個標題——“檸檬悲歌”。棟居一口氣讀完詩文:


    悲哀、慘白的病床上,


    您如此殷切地盼著檸檬。


    我捧著它,


    送向您潔倉的皓齒,


    玉黃色的鬱香四溢。


    幾滴甘霖般的果汁使您甦醒,


    您那清澈的雙眸微微露笑,


    您那握著我的手又有了春青的活力,


    您喉頭湧升起千言萬語。


    在這厄運降臨的緊要關頭,


    您又變成了原來的智惠子,


    瞬息之中,您向我傾訴了畢生的愛。


    一小時後……


    您象過去登上山巔一樣吸了口氣,


    生命的機器就這麽停止了。


    櫻花插在您遺像前,


    花影下,


    至今放著的檸檬寒光森森。


    (《智惠子詩抄》摘自昭和十六年八月尤星閣刊)


    詩中一再出現檸檬,這已經不是偶然的了,檸檬一定與楊君裏之死有關,雖然還不知道有什麽關係,但兩者之間有聯繫卻是可以肯定的。


    棟居向古館借了《智惠子詩抄》就告辭了主人。


    第二節


    在歸來的電車中,棟居思考著楊君裏之死與《智惠子詩抄》的關係,但想不出結果。那本詩集的每一頁都仔細翻過了,沒有發現其他寫在書上的註解或夾在書中的紙條。但是,古館豐明肯定想用這本詩集表達某種意思。棟居決定把詩集帶回去好好研究一番。


    棟居正在獨自專心思考,耳畔傳來旁邊乘客的對話。“這老頭真迷信,我服了。”


    “怎麽啦?”


    “在那須買了幢娛樂公寓。”


    “噃,氣派不小。”


    “那裏,用貸款買的,而且是半新半舊的。”


    “即使這樣也很了不起嘛,象我這種人連本錢都是從別人那兒借的呢,噯,那老頭怎麽啦?”


    “好不容易買來房間,但他嫌房間的號碼不稱心,說429室讀出來是‘死苦’1。有人勸他說429也可讀成‘至福’2。但他不聽,堅持非換不可。”


    注1 :日語“四、二、九”和“死”,“苦”讀音相同。—譯者注


    注2 :日語“至福”意為“很幸福”。—譯者注


    “這麽頑固。”


    “說是調換,但並非簡單地換一下就行,而是經過一番核算和商談。隻要是四褸,不管那間都同‘死’有關,428是‘死家’、427是‘死名’、425是‘死子’、424是‘死死’、 430是‘死產’。三樓已經占滿了,五樓以上價錢就貴得多,真難對付。”


    說話的象是兩個剛從高爾夫球場回來的中年職員。棟居很理解他們這種困惑的心情。對迷信的人講道理是徒勞的。你再勸說,他還是執迷不悟,在許多場合下,雖然本人也知道這是十分可笑的,但又不得不相信。一種強迫觀念控製了當事人的心理。


    棟居有點同情他們,因為剛才的對話觸到了棟居心中的癥結。


    楊君裏曾莫明其妙地在飯店裏要求換房間,難道她忌諱開始分配給她的那個房間的號碼嗎?她是否由於某種原因厭惡“731”這個號碼呢?然而“731”有什麽涵義呢?它又不象剛才說話中指的可以讀成“死苦”、“死家”等。外國人忌諱13,所以飯店裏取消了這個號碼。但“731”這個數,無論日本人還是外國人,大概都不必避忌吧。不然的話,這就是楊君裏私人所忌諱的數,但這又是為什麽呢?


    棟居正在冥思苦想,無意中看到了貼在車上的gg,gg上介紹波肇發病前新創作的作品。


    “波肇!”棟居在這個筆名上有了重大發現,“那米哈技美”1與“731”的讀音恰好吻合,這難道是偶然的巧合嗎?


    註:日語“波肇”的讀音。——譯者注


    第三節


    如果知道古館豐明為什麽要用“波肇”作為筆名,說不定就可以弄清他與“731”這個數字的關係。棟居一回到警署馬上直接掛電話到剛辭別的古館家,傳來的是古館妻子那熟悉的話音。已經同她認識,多少比上次電話客氣一些。棟居問起筆名的由來,對方回答道;


    “丈夫曾告訴我,獲a文學獎時,編輯說,獲獎是一個作家成名的機會,要占據文學新聞的波峰,如果失敗,就趕不上潮流,波肇就是站在波浪頂峰的意思。”


    “站在波浪頂峰的意思”。棟居失望地重複了一遍,但他仍抱著一線希望。


    “是不是同731這個數字有聯繫呢?”


    “731?怎麽回事?”對方反問。


    “‘那米哈技美’是不是在模仿731的讀音呢?”


    “同731這類數字毫無關係。”


    “舉例說,您丈夫的生日呀,住址的號碼呀,或者其他重要的號碼裏有沒有731這個數字?”


    “沒有哇。”


    “夫人和令媛的生日呢?或者結婚紀念日之類……”棟居不罷休。


    “都沒有這個數字。”


    棟居沒有得到自己期望的回答。把波肇解釋為“站在波浪頂”這完全是牽強附會。棟居堅持認為古館的筆名肯定與731有關。而且古館隱瞞了筆名的真正含義。


    作家的筆名有各種寓意,如“漱石”來源於中國故典“漱石枕流”、“荷風”取自失戀女人的姓名;還有的筆名模仿地名、妻子姓名、敵鄉的名稱、子女姓名的讀音等等。古館的籍貫是岩手縣花卷市,這個地名同他的筆名無關。如果是模仿數字的讀音,那麽對於古館來說這個數字一定是非同一般的,731這個數字應該在他的大半個生涯中具有重要意義。同時,這個731又是中國來的楊君裏所忌諱的。


    棟房的注意力很自然地轉向了中國,是否有關731這個數字的事情發生在中國呢?而且楊君裏是中國人,古館去過中國,這兩人都與中國有關。古館豐明從國民學校高中專科畢業後就當了陸軍的“少年見習技術員”,前赴滿洲。楊君裏出身於滿洲北部的哈爾濱市。如此看來在哈爾濱附近存在著同731這個數字有關的東西。這一定是同陸軍有關的數字。棟居的思路更加集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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