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保護我。”


    “你會出什麽事?”


    “好吧。”瑞秋換了個說法。“她‘相信’自己是在保護我,怕我傷害自己,因為很難說萬一我知道我爸是誰,會做出什麽事。”


    “真的是為了這個理由?”


    “還有什麽理由?”瑞秋忽地生出從康尼背後的窗一躍而下的衝動。


    “假如有人手上有個東西,你不僅是想要,而且真的很需要,那,你永遠不會對那個人做什麽?”


    “別跟我說‘恨’,我可恨死她了。”


    “走人。”康尼說:“你永遠不會離開那個人。”


    “我媽可是我這輩子看過最獨立的人。”


    “她隻要把你拴在身邊,當然可以表現得很獨立。萬一哪天你走人了呢?萬一哪天她察覺到你慢慢疏遠她了呢?”


    瑞秋曉得康尼想說什麽,畢竟心理學家的女兒不是當假的。“媽的,康尼,別提那件事。”


    “哪件事?”


    “那是意外好嗎。”


    “你說她很機警、又敏感、一等一的能幹,而且她出事的那天,體內完全沒驗出藥物酒精。她這麽厲害的人,大白天的又沒下雨,看到停車標誌,居然會不停車、衝出去?”


    “你是說我殺了我媽嘍。”


    “我要說的正好相反。”


    瑞秋拿起自己的外套和包包。“我媽從來沒開業,就是因為不想和你這種半吊子江湖郎中扯上關係。”說著瞟了一眼他辦公室牆上的學位證書。“喔,羅格斯大學啊。”她帶著嘲笑撂下這一句,走出門。


    後來她去看的心理醫師是黛絲.波特。這位醫師作風比較溫和,而且去她診所的路程近得多。黛絲對瑞秋說,她們應該照瑞秋的進度,來探究她與母親關係的真相,而不是照醫師的進度。瑞秋因此覺得和黛絲相處比較有安全感。麵對康尼,總感覺他隨時準備出擊,於是她得隨時準備閃躲。


    “萬一你找到他了,你覺得,你會對他說什麽?”黛絲某天下午問。


    “不知道。”


    “你會怕嗎?”


    “會,會啊。”


    “怕他嗎?”


    “啊?不是。”瑞秋想了一下。“不是,我不怕他,隻是怕到時候那個狀況。就像,一開始該說什麽呢?‘嘿,老爸,我都長這麽大了,你他媽這麽多年死哪去了?’這樣?”


    黛絲輕笑兩聲,才說:“你剛剛有點猶豫。我問你怕不怕他的時候。”


    “真的嗎?”瑞秋目不轉睛看了一會兒天花板。“嗯,她有時候講起他,說法會自相矛盾。”


    “怎麽說?”


    “她大多會用比較女性的詞來形容他。她會說‘可憐的小甜甜詹姆斯’,要不就是‘親愛的敏感的詹姆斯’,然後白眼翻個不停。她好像巴不得跟全世界說,他不是她心目中那種夠氣魄的男子漢。還記得有幾次她說‘你遺傳了你爸的劣根性,瑞秋。’天知道我想的是‘我遺傳的是我娘的劣根性,肖婆!’”她又仰頭盯著天花板瞧。“‘在他眼中找到你。’”


    “你說什麽?”黛絲的坐姿微微往前傾。


    “這句話,她對我說過幾次。‘在他眼中找到你。跟我說你找到什麽。’”


    “當時是什麽情況,她才這麽說?”


    “喝了酒。”


    黛絲聽了淺淺一笑。“不過你覺得她指的是什麽?”


    “兩次都是她對我發火的時候。我就記得這個。我老覺得她是說他……萬一他真的見到我,他會……”她講到這裏猛搖頭。


    “會怎樣?”黛絲嗓音輕柔。“萬一他真的見到你,他會怎樣?”


    瑞秋過了好一會兒才整理好自己。“他會很失望。”


    “失望?”


    瑞秋與黛絲對望片刻。“很嫌惡的那種感覺。”


    窗外,街道蒙上陰霾,仿佛什麽天外巨物遮住了太陽,暗影籠罩全城。雨驟然落下。雷聲就像笨重的卡車駛過老橋,充氣不足的輪胎輾壓橋麵的啪啪聲。閃電是一道遙遠的裂縫。


    “你怎麽笑了?”黛絲問。


    “我笑了?”


    黛絲點點頭。


    “我媽還有句話,尤其像今天這種天氣。”瑞秋蜷腿而坐。“她會說,她想念他的味道。我頭一次聽到這話,問她什麽意思,他身上是什麽味道,她就閉上眼,聞一下空氣,然後說:‘閃電。’”


    黛絲微微睜大了眼。“你記憶中,他的味道就是這樣嗎?”


    瑞秋搖頭。“他身上有咖啡味。”她凝視窗外蹦跳的雨滴。“咖啡,和燈芯絨。”


    ●


    瑞秋第一次恐慌症突發後,二〇〇二年春末,她還發作過一次輕微的懼曠症,所幸後來都康復了。她巧遇上學期“進階研究技巧”課同班的一個男生,名叫派翠克.曼尼恩,人非常貼心,隻是有點白弱書生相,而且令人難過的是,他若是聽不太清楚,會有習慣性的鬥雞眼。他小時候坐雪橇發生意外,喪失右耳五成的聽力,聽不清楚是家常便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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