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停地搬來搬去,從這個教區搬到那個教區,不過,無論走到哪裏,他都會帶著一套裝備。那套裝備包含了五樣東西:兩根綁在一起的看起來古怪、刀麵寬大的矛——我猜,這種武器是某個野蠻部族的產物、一把綠色的傘、一大本破舊的《匹克威克外傳》10、一支獵槍,以及一大瓶不曾打開過的東方酒。每到新居,他都會把這些東西帶去,即使隻住一夜也不例外。他隨身帶著這堆東西,也不加遮掩,隻用幾根細繩或稻草捆起來,取悅了不少貧民窟裏愛幻想的窮孩子。


    差點忘了說,他還總是帶著他那把老舊的戰刀。不過,這就和他另一個古怪的毛病有關了。他雖然瘦小又有活力,可是不再年輕了。那撮義大利式的亂糟糟的鬍鬚還保持烏黑,可是他的頭髮實在灰白得很。他的臉孔帶著義大利式的歡愉,卻也歷盡了滄桑。一個中年人,離開軍隊時還隻有中尉這樣的初級官階,實在不算多見,也不值得鼓勵。人們信任的是謹慎與穩定。諸如不斷搬家之類的奇聞異事,對這位神秘的紳士來說隻是有害無益。


    近來,他常講述一些冒險故事,可是隻換來驚嘆,卻無法贏得尊敬。這些故事大多發生在一些奇特的地方——道德高尚的人在那裏也可能誤入岐途——譬如鴉片館或賭場。他說得繪聲繪色,生動無比,好像還帶著賊窩的一股熱乎氣兒,或能聞得到食人族儀式中飄起的怪異煙味。無論聽眾相不相信這些故事,對基恩來說都沒有什麽好處——如果故事是假的,他就是個騙子;如果故事是真的,再怎麽說,他隻是個混混。


    他才剛離開房間,我、巴茲爾以及巴茲爾的弟弟魯伯特——那個業餘的偵探——又一如往常地討論起他來。魯伯特·格蘭特是個聰明的年輕小夥子,不過他也有一種傾向:當年輕和聰明這兩種特色湊在一起時,通常就會產生一種過度的懷疑主義。目之所及,他都能從中發現可疑和罪惡之處,並找到無窮的樂趣。我經常被他那種孩子氣的疑心病激怒。可是,這一次,我卻覺得他說得對極了。也因此,當巴茲爾出口反對他時,我甚感驚訝,雖說這個當哥哥的隻不過是幽默地揶揄他。


    連我這個天性單純,容易相信別人的人,也不會買基恩中尉的帳。


    “巴茲爾,你不是認真的吧?”我說,“你真的以為那傢夥曾和南森·一道偷渡過?你相信他曾經假扮成瘋狂的伊斯蘭教的神職人員?”


    “他是有一項缺點。”巴茲爾若有所思地說,“或者,也可以說是優點,全憑你怎麽去看待它。他說出真相的方式過於直接大膽,他太誠實了。”


    “哦!如果你想自欺欺人,”魯伯特不屑地說,“也請你編得好笑一點。比如說,你可以說他一輩子都住在古老的莊園裏。”


    “這可不行。因為他很喜歡搬家,”巴茲爾冷靜地回答,“而且他喜歡待在古怪的地方。這樣,他才可以保持他的特色,也就是說話坦率。人們總是不能理解,不經修飾的實情,其實就是這麽嚇人、這麽古怪。不過,基恩所說的那些怪事,根本不能哄抬自己的身價或滿足虛榮心,那些事情太過荒謬,根本沒什麽好炫耀的。不過,如果是一個有靈性、童心未泯的人,就會做出這些事。”


    “所以一點也不荒謬了?”他的弟弟嘲笑著,接著說:“你好像很相信報告文學的那一大套術語,你認為‘真實’比‘虛構’還要奇異嗎?”


    “‘真實’當然比‘虛構’來得更奇異。”巴茲爾平靜地回答,“‘虛構’是人類心靈的產物,所以合乎人類的思考邏輯。”


    “得了吧!那位中尉所說的‘事實’,比我聽過的任何故事都要奇怪!”


    “你真的相信那些怪力亂神的話嗎?”魯伯特不以為然。


    “我相信基恩的話,”巴茲爾說,“他是個誠實的人。”


    “我倒想先去訪問他那一大票房東太太。”魯伯特嗤之以鼻。


    “我覺得,你最好再三思,”我客氣地說,“他的生活方式——”


    我還沒說完,房門又開了,基恩走進來,頭戴一頂白色巴拿馬帽。


    “我說啊,格蘭特,”他手裏夾著香菸,在門上敲掉菸灰,“在四月以前,我一毛錢也沒有了。借我一百英鎊吧?行行好吧!”


    魯伯特和我麵麵相覷。書桌旁的巴茲爾在轉椅上轉了一圈,拿起一支羽毛筆。


    “這張支票要不要劃線?”他邊問邊打開支票簿。


    “說真的,”魯伯特很緊張地大聲說道,“既然基恩中尉覺得在巴茲爾的親人麵前借錢並無不妥,那麽我——”


    “喂,支票給你,痞子。”巴茲爾在不為所動的軍官眼前晃動著支票。“你很急嗎?”


    “是的。我現在就要錢,我要去見,呃,一個商人。”基恩說。


    魯伯特很嘲諷地瞄了他一眼,幾乎就要向他挑釁說出諸如“那個商人說不定是專收贓貨的”之類的話。不過,他說出來的卻是:


    “商人?這個稱呼太籠統了吧?基恩中尉。”


    基恩猛然看了他一眼,接著暴躁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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