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一次走回房子後頭,這次對四周端詳得比較仔細了。葡萄藤籬笆的隔鄰人家有些燈光透過來。我注意到,史丹家的後門開了條小縫。我把門整個打開,撚亮廚房的燈。


    門鎖四周的木頭上有破壞的痕跡,顯示鎖是被撬開的。我想到,把門撬開的人搞不好還在屋裏,我可不想出其不意跟他撞上。小偷很少會蓄意殺人,可是如果他們在黑暗幻影中被嚇著時,難保不會驟起殺機。


    我把廚房的燈關上,等在那兒。房子一片安靜,我還聽得到屋外大馬路上,車流的低響震動。


    左鄰右舍都在看電視晚間新聞。雖然這些都是些正常的聲響,我身體卻感到一陣不安,幾乎要吐出來,踏進走道時,情況更嚴重了。


    或許是因為我聞到——也或許是感覺到那個人就在書房。不管是什麽原因,當我把燈打開時,真的就看到那個人躺在損壞的書桌前麵,正對著我咧開嘴巴,仿佛一個魔術師正得意地施展他最後的一步妙招。


    我沒能馬上認出他來。他蓄著黑色的鬍子,還留個八字鬍,頭上的黑色長髮壓得他額頭上的劉海低得古怪。我仔細檢查了一下,發現那頭長髮是假的,而且不大合臉,鬍子和八字鬍也都是假的。


    頭髮下麵那張死人臉,是那個曾經跑到這裏來要一千塊錢,自稱為艾爾的傢夥。他來得未免太頻繁了吧!他的襯衫前麵因為染上血而又濕又重,血跡下有刀刺的傷痕。我聞到他身上威士忌的酒味。


    他那套廉價西裝的胸袋上繡著舊金山一家百貨公司的標籤。口袋是空的,其他的口袋也都是。我把他抬起來,想在他長褲的後口袋裏摸出他的皮夾子。什麽都沒有。


    我從我的筆記本裏打到他給我的地址:“星光汽車旅館,海岸公路上,多蟠嘉峽穀南邊”。然後我去看那個顯然被他硬生生敲開的拉蓋書桌。鎖旁邊的木頭都已碎裂,那個拉蓋卡在半開的位置上。


    我用力把拉蓋往後拉,還是沒辦法完全打開,鎖上的抽屜因此也拉不開來。不過我在書桌的一個小文具格裏找到兩張照片,上麵是一對乍看之下很相像的年輕男女。照片上附著一張紙條,上麵有打字機打出的標題:“史丹·卜賀事務備忘錄”;某個人,應該是史丹吧,在紙條上用心寫著:你見過這位男士和女士嗎?據證人指出,他們於一九五五年七月上旬離開聖德瑞莎,驅車(紅色寶馬,所持的加州牌照號碼為xuj二五一)前往舊金山。他們在舊金山待了一兩夜後,於七月六日搭乘英國貨輪“天鵝海堡”號經溫哥華前往檀香山。如有仁人君子能夠提供他們目前的下落,可獲贈一千元的賞金。


    我再次端詳那張附在紙條上的照片。那位女子有著一頭黑髮,大大的黑眼從;日照片上看來顯得無神;除了那張充滿熱情的厚唇外,她的五官尖銳而敏感。


    至於那個男人——我想那就是卜賀船長——臉色就沒有那麽開朗了。他臉上的骨肉均勻好看,可是配上一雙嚴峻逼人的眼睛,顯得很不相稱。我仔細比較他和那個女人,發現他們之間的貌似其實隻是表麵。他大膽的瞪視看來像是隱藏著什麽,可是我猜想他在兩者之間是個接受者,而那女子,看來是付出較多的人。


    我轉而去搜索檔案櫃。櫃子最上麵的一個抽屜已經被硬拉開,用力之猛,使得抽屜已關不攏了。抽屜裏滿滿是信,分別用透明紙夾仔細排得整整齊齊,郵戳上的日期涵括了過去六年。


    我抽出一封相當新近的來信,上麵的地址是:“聖德瑞莎旅行社,大街九百二十號”。打字機打出的信上寫著:


    親愛的卜賀先生:


    本公司謹遵所囑,查過我們的檔案,特此向您證實:令尊禮歐·卜賀先生於一九五五年七月六日前後,曾經訂了兩張天鵝海堡號的船票,預計從舊金山駛往檀香山(經由溫哥華)。船費已付清,可是我們無法證實船票確曾被使用過。天鵝海堡號現已變更為賴比瑞亞籍,一九五五年時的負責人和船主已難追查。如果您希望我們繼續追查,煩請告知為荷。


    負責人哈威·諾博敬上


    我又看了一封更久以前的信,寄信人是聖德瑞莎一間教堂的牧師,羅威爾主教。信是以教堂的信紙寫就的,附有羅主教的親筆簽名。信上這麽寫著:


    親愛的史丹:


    你或許還記得,你的父親禮歐·卜賀過去偶爾會來參加周日的禮拜,就這個意義而言,他是我的教眾之一。不過我必須承認,我從來不曾了解過他。我相信,這個錯雖然在我,他也難辭其咎。在我的印象裏,他愛好運動,是個有精神、有活力,很會享受生活的人。你對他的回憶亦復如是,自是難免。


    我謹建議你——完全出自善意和關懷——請你以這樣的回憶自足,切莫不聽我的勸,再做任何探究。你的父親選擇離開你母親和你,原因不是你我能夠擅加揣斷的;一個人的行為總有它非理性的動機,我以為,為人子女者傾心深究父親的生活,並非明智之舉。畢竟,誰人無罪呢?


    史丹,多關心你自己的生活吧。你最近才擔下婚姻的重責——我有這個榮幸為你們這對新人主持婚禮,當然記得清楚。你的妻子是個可愛的好女人,比起你曾經寫信告訴我的那些情史,顯然她更值得成為你的生活重心。盡管往事曾經對我們造成影響,但這些影響無論是好是壞,對現在的我們並無益處,除非最後我們得以解脫。我們必須尋求解脫,接受解脫,也必須給予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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