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從車裏取下滑膛槍,順坡滑給他。湯姆一槍結束了那隻傷羊的痛苦。


    “你要用繩子把它拽上來嗎?”大衛叫著。


    “嗯——要是亨利願意下來幫我一把就不用了。”


    “當然。”費伯說。他挑著路,下到湯姆站立的地方。他倆一人拽著一條羊腿,把死羊拉上斜坡。費伯的雨衣勾到了一棵荊棘上,差點沒掉下去,他用力一扯,隨著很響的一聲,雨衣從荊棘上脫了下來。


    他們把羊扔進車裏,又開走了。費伯感到身上很濕,原來他幾乎把雨衣後背全撕開了:“恐怕我把這件雨衣糟蹋了。”


    “又不是故意的。”湯姆告訴他。


    他們很快就回到湯姆的房子。費伯脫下他的油布雨衣和濕淋淋的夾克,湯姆把夾克放到爐子上方去烘幹。湯姆的房子沒有露西家的現代化抽水馬桶,他們挨個去了戶外廁所。湯姆又煮了新茶。


    “這隻羊是我們今年損失的第一隻。”大衛說。


    “啊。”


    “今年夏天我們要在峽穀上圍上籬笆。”


    “啊。”


    費伯覺察到氣氛有點異樣,與兩三個小時以前略有變化。他們還像原先那樣坐著喝茶吸菸,但大衛顯得不安。有兩次費伯注意到大衛在瞪著他,若有所思。


    最後,大衛說:“我們得走了,你在這裏宰羊吧,湯姆。”


    “好。”


    大衛和費伯走了。湯姆沒有起身相送,那條狗倒是把他倆送到門口。


    大衛先把那支滑膛槍從擋風玻璃上麵的架上取下,重新裝好子彈,又放回去,然後才發動車子。


    在回家的路上,他的情緒又變了,變得饒舌起來:“我曾經飛過‘噴火式’,你知道。多可愛的風箏啊。每個機翼上有四支槍——美國製的白朗寧式,每分鍾能發射一千兩百六十發子彈。德國人愛用炮,當然——他們的米-109型飛機隻有兩挺機關槍。炮殺傷力大,但我們的白朗寧更快,更準。”


    “真的?”費伯客氣地說。


    “他們後來在‘旋風式’上加了炮,不過贏得了不列顛戰役的卻是我們的‘噴火式’。”


    費伯對他的誇大感到惱火。他說:“你打下來多少架敵機?”


    “我在訓練時失去了雙腿。”大衛說。


    費伯偷看了他的臉,那上麵是壓抑著憤怒的表情。


    大衛說:“我還沒殺死過一個德國人呢。”


    這個信號是一清二楚的。費伯突然警覺起來了。他不知道大衛發現了什麽,但這人無疑知道了一些情況。費伯稍稍轉身,麵對著大衛,把一隻腳抵在底板的變速箱上,撐住身體,把右手輕輕放到左前臂處。他等著大衛的下一步行動。


    “你對飛機感興趣嗎?”大衛問。


    “不。”費伯的語氣很平淡。


    “我猜想,觀察敵機已經成了全國性的消遣活動了。就像觀鳥一樣。人們購買識別飛機的書籍,一下午一下午地仰臥在地,用望遠鏡觀察天空。我還以為你也熱衷此事呢。”


    “為什麽?”


    “怎麽?”


    “你怎麽會認為我熱衷於觀察飛機?”


    “噢,我不知道。”大衛停下來,點燃一支香菸。他們正在島的中間,離湯姆和露西的房子都各有五英裏遠。大衛把火柴扔到地上:“大概是從你口袋裏掉出來的照片吧——”


    話沒說完,他便把燃著的香菸向費伯的臉上扔去,同時伸手去拿擋風玻璃上方的槍。


    26


    席德·克利普斯望著窗外,低低地罵了一句。草地上都是美國人的坦克,足足有八十輛。他明白要打仗了,其實他們要是開口問他,他會給他們提供另一塊地,那兒的草沒有這麽豐茂。如今,這些坦克肯定會把他最好的牧草都給碾壞掉。


    他穿上了靴子,走出屋門。外麵有些美國兵,他不知道他們是否注意到了附近那頭公牛。他走到牛欄前麵站住,搔起頭來。那兒進行著一些十分有趣的事情。


    坦克沒有碾壞他的牧草。它們沒有留下痕跡。但那些美國兵正在用耙子似的工具在地上製造痕跡。


    席德在設法弄明白這一切的時候,那頭公牛注意到了坦克群。它瞪了它們一會兒,然後用蹄子刨了刨地,跟著便向一輛坦克衝去。


    “笨蛋,你會把腦袋撞破的。”席德咕噥著說。


    美國兵也在盯著牛看。他們好像覺得很好玩。


    那頭公牛全速向坦克撞去,牛角竟然刺穿了坦克側壁的鋼板。那一剎那,席德心裏強烈地盼望,英國的坦克得千萬要比美國的結實。


    當公牛把角拔出來時,鋼板的破洞處發出很響的嘶嘶聲。坦克如同泄了氣的氣球似的癟了。美國兵捧腹大笑起來。


    席德·克利普斯又搔起頭來。這事可真怪。


    高德裏曼手裏打著雨傘,快步穿過議會廣場。他在風衣下麵穿著一身深色的條紋西裝,腳下那雙黑皮鞋擦得光亮,要知道,能向邱吉爾單獨報告可不是每天——甚至可以說——每年都有的事。


    換成是一名職業軍人,帶著高德裏曼現在帶著的壞消息去見三軍統帥,肯定緊張萬分。但高德裏曼卻毫無緊張之感,因為一名著名的歷史學家是不必害怕政治家的,除非對方的歷史觀點比高德裏曼的還要高明。他雖然不緊張,但卻憂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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