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對那些日子有些模糊零碎的記憶:她爺爺長著白鬍子;她父親像爺爺,隻是身材較瘦長;在農舍的大廚房裏全家一起吃飯;那兒陽光充足,家畜極多,大家一天到晚說說笑笑。即使在當時,她也以為她父母的婚姻美滿牢靠。她問:“你為什麽沒有離開呢?”


    “噢,那年頭,人們不流行這個,沒有離婚這回事,而且女人也找不到工作。”


    “現在婦女什麽工作都做了。”


    “上次大戰時,她們也是都有工作,但戰後情況就改變了。我推斷這次也一樣。一般來說,男人的路要寬得多啊。”


    “你沒有為自己決定留下來感到遺憾。”這不是個疑問句。


    “我這個年紀的人不會對生活發表看法啦。不過我的生活一直是一種聽天由命的日子,我所認識的大多數女人都這樣,為維繫婚姻的穩定而付出,有人覺得是一種犧牲,其實也不見得。不管怎麽說,我不打算給你出主意。你也不見得會接受,就算接受了,我估計,出了問題還要埋怨我。”


    “噢,媽。”露西微笑了。


    母親說:“我們回去吧!我看,一天散步走這麽遠就足夠了。”


    一天晚上,在廚房裏,露西對大衛說:“我希望媽能再待兩個星期,如果她願意的話。”


    母親正在樓上哄小喬睡覺,給他講著故事。


    大衛說:“兩個星期還不夠你們剖析我的人品嗎?”


    “別傻了,大衛。”


    他搖著輪椅湊近她的椅子。“你敢說,你們沒議論我嗎?”


    “當然我們談論過你——你是我丈夫嘛。”


    “那你都跟她說些什麽來著?”


    “你何必這麽擔心呢?”露西說,有點怨氣了,“你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你媽的,我沒什麽可不好意思的。沒人喜歡一對長舌婦議論他的私生活。”


    “我們沒對你說長道短的。”


    “你們說了什麽?”


    “你怎麽那麽大脾氣呢!”


    “回答我的問題。”


    “我說我想離開你,她竭力勸說我別這樣。”


    他把輪椅一轉,就搖走了:“告訴她用不著為我操心。”


    她叫道:“你是這意思嗎?”


    他停住了:“我不需要別人,你懂嗎?我一個人可以活下去。我隻靠自己。”


    “那我呢?”她輕聲地說,“也許我需要別人。”


    “要他幹什麽?”


    “愛我。”


    母親走了進來,感到了屋裏的氣氛。“他睡熟了。”她說,“我還沒講到灰姑娘趕到舞會,他就睡著了。我想我得收拾些東西,別都留到明天。”她說完就出去了。


    “你認為這還能改變嗎,大衛?”露西問。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們還能不能……恢復原先那樣,像結婚以前?”


    “我的腿再也長不出來了,如果你指的是這個。”


    “噢,天啊,你難道不知道我不在乎那個?我隻想得到愛。”


    大衛聳聳肩。“那是你的問題。”他沒等她哭起來就出去了。


    母親沒有再多待兩個星期。第二天,露西送她一路走下碼頭。雨下得很大,她們母女倆都穿著雨衣。她們默默地站著,等候那艘小船,望著大雨落到海麵上,砸出點點漣漪。母親抱著小喬。


    “你知道,時候到了,事情自然會改變的。”她說,“四年對一場婚姻來說算不上什麽。”


    露西說:“我看他不會變,但是除了試試看,我也沒別的辦法。有小喬,還有這場戰爭,而大衛又殘廢了——我怎麽能離開呢?”


    船到了,露西把三盒食物和五封信從船上取下來,讓母親上去。海麵很不平靜。母親坐進小小的船艙。他們站在海角那裏向她揮手告別。露西覺得十分孤獨。


    小喬哭了起來:“我不想讓外婆走!”


    “我也不想。”露西說。


    10


    高德裏曼和布勞格斯並肩走在一條被轟炸過的商店街道上。他們是外形很不相稱的一對:教授戴著水晶眼鏡、叼著菸鬥,鳥似的弓腰駝背,也不看路,隻邁著碎步;布勞格斯金髮碧眼,身穿偵探喜歡的風衣,頭戴式樣誇張的便帽,步伐堅定穩健。


    高德裏曼說:“依我看,‘針’大有來頭。”


    “為什麽?”


    “不然的話,他不能如此膽大妄為又不受懲罰。就是那行‘向威廉致意’,準是指的卡納裏斯。”


    “你認為他是卡納裏斯的心腹嗎?”


    “反正他是某個人的親信——也許是比卡納裏斯更有權勢的人呢。”


    “我覺得這條線索會給我們一些什麽。”


    “有來頭的人一般是在中學、大學或者軍校裏建立起來的關係。看看那個”


    他們正好在一家商店外麵,原先的玻璃櫥窗如今成了一個大空洞。一個粗製濫造的招牌,釘在窗框上,上麵一行用手寫的字:“比先前更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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