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員後,開枝散葉似乎有了希望。我們的生活不再被安排得滿滿當當,有天吃早餐時,艾米從烤麵包上抬起頭說“我停用避孕藥了”,就這麽簡單一句話。她的避孕藥停用了三個月,卻一點兒動靜也沒有,我們搬到密蘇裏州後不久,她便約好了醫生為我們採取相關醫療措施。隻要動手開了個頭,艾米可不喜歡拖拖拉拉,“要告訴醫生,我們已經試孕一年了”,她說道,而我竟然傻乎乎地同意了。那時我們已經罕有肌膚之親,但兩個人仍然覺得該要個孩子,要寶寶是理所當然的嘛。


    “你也必須出力,到時候你必須獻出精子。”在開車駛往聖路易斯的途中,她開口說道。


    “我知道,你講話為什麽要用這種腔調?”


    “我隻是覺得到時候你隻怕不肯屈尊,你這人通身都是傲氣,自我意識又強烈。”


    我身上確實交織著自傲和自我兩種特質,相當讓人討厭,但在生育醫學中心,我卻盡職盡責地鑽進了那個奇怪的小房間。該房間專門用於自慰,此前已有數百個男人進去過,為的隻是打打手槍放上一炮,敞開“水龍”灌注精液之海(有時候,我會把俏皮話當作自慰的武器)。


    房間裏放著一張裹有塑料套的扶手椅、一台電視和一張桌子,桌上擺著五花八門的色情讀物和一盒盒紙巾。從書中女子身上各處的毛髮看來(沒錯,是上下兩處毛髮),那些色情讀物是20世紀90年代初的貨色,也並未色情到十分露骨的地步(從這一點又可以引申出一篇妙文:誰來挑選生育醫學中心使用的色情讀物呢?誰來決定哪些讀物可以讓男人們把事辦了,又不會讓屋外的一眾女人蒙羞呢——屋外可有一位位女護士、女醫生,還有內分泌紊亂卻又滿懷希望的妻子)。


    那間屋子我前後去了三趟(生育中心想要多備幾份精液),可是艾米卻壓根兒沒有採取行動。她本該開始服藥,但她就是一拖再拖,死活沒有服藥,將要身懷六甲的人是她,寶寶會在她的身體裏孕育,因此我忍了幾個月不去催她,私下裏留心著瓶裏的藥有沒有變少。一個冬日的夜晚,幾瓶啤酒下肚以後,我邁開步子嘎吱嘎吱地踏著家裏的樓梯,脫下沾雪的衣服,蜷到床上躺在艾米的身邊,把臉頰湊近她的肩膀,呼吸著她的氣息,用她的肌膚暖著我的鼻尖,低聲把話說出了口:“艾米,我們生個孩子吧,我們生個孩子吧。”但她居然一口拒絕了我。我原本以為她好歹會有幾分擔心緊張,幾分戰戰兢兢,嘴上說:“尼克,我會是個好媽媽嗎?”結果她卻幹淨利落地吐出了一聲冷冰冰的“不行!”。那句話說得波瀾不驚,聽上去沒什麽大不了,卻也沒有轉圜的餘地,她隻是對此事失去了興趣而已。“因為我發現重活累活全都會落到我的頭上,”她講出了道理,“尿布啦、約醫生啦、管孩子啦,到時候都會是我來幹,你不過時不時露個臉,當個討人喜歡的爸爸。我得挑起擔子好好教育他們成人,你卻會給我拆台,到頭來孩子們打心眼裏親近你,卻打心眼裏討厭我。”


    我告訴艾米她這番話並非事實,但她不信,我又告訴她我不僅僅是想要一個孩子,我還需要一個孩子,因為我必須知道我可以傾盡所有去愛一個人;我可以讓這個小生命感覺永遠會有一個溫暖的懷抱向他敞開,無論前路將有多少風雨;我可以成為一個跟我爸爸不一樣的父親,我可以養育出一個跟我不一樣的小小男子漢。


    為此,我懇求艾米,她卻不為所動。


    一年後我收到了一封信,裏麵是診所的通知:如果該診所沒有收到艾米與我的消息,就會把我的精液處理掉。我把那封信堂而皇之地擺在餐桌上,算是公開向艾米開火,三天後卻看見那封信躺在了垃圾箱裏,那是我們兩個人最後一次就這個話題過招。


    當時我跟安迪已經偷偷交往了幾個月,因此沒有資格覺得失望,但這仍然擋不住我的心痛,也擋不住我做白日夢:我還夢想著我和艾米會有個寶貝兒子呢,我已經一心迷上了他,而且艾米和我生出的一定是個格外出眾的寶貝。


    那幾隻提線木偶正用一雙雙帶有戒意的黑眼睛打量著我,我從自家的窗戶望出去,一眼看見屋外擠滿了新聞車,然後我迎著溫暖的夜色踏出了門:是時候出門逛逛啦。說不定有個小報記者偷偷地跟在了我身後,如果真是這樣,我也壓根兒不在乎。我穿過小區,沿著“河間大道”走了四十五分鍾,然後上了高速公路——這條公路正好從迦太基的中央攔腰穿過。這一段路到處是滾滾的聲浪和煙霧,我足足走了半個小時,途中經過不少汽車經銷店,看見店裏的卡車擺放得好似一道道誘人的甜點,還經過不少連鎖快餐店、酒品店、便利超市和加油站,一直走到通向市中心的出口匝道,整段路上連一個步行的人也沒有遇到,隻有身邊呼嘯而過的汽車中露出一個個隱約的身影。


    此時已近午夜,路過“酒吧”時我動了心想要進去,可惜裏麵的人潮讓我望而卻步,眼下“酒吧”裏必定待著一兩個記者吧,反正我這樣的記者就會這麽幹。話雖這麽說,我心裏又確實想去某家酒吧裏逛一逛,融進人堆中間找找樂子,出口悶氣。於是我又邁開步子走了十五分鍾,到了市中心另一頭的一間酒吧,那間酒吧比“酒吧”便宜些,吵一些,也朝氣活潑一些,周六晚上總能在衛生間裏看見人們嘔吐物。跟安迪玩作一處的傢夥就會光顧那家酒吧,也許還會拖上安迪一起去尋開心呢,要是能在酒吧裏撞上安迪,那就算是我鴻運當頭,至少能遠遠地從屋子另一端細細揣摩她的心情;如果她不在酒吧裏,那我至少還能喝上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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