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德西放聲笑了起來,應該說,他朗聲笑了起來——“朗聲”這個詞完美地形容了他的聲音,“我什麽線索也沒有,就像你說的……我跟她沒有多少來往。”


    “但你剛剛才說你們很熟。”


    “當然比不上你跟她熟。”


    “你在高中時代偷偷騷擾過她。”


    “我偷偷騷擾過她?尼克,那時候她是我的女朋友。”


    “後來你們分了手,你卻死活不肯離開她。”我說。


    “噢,也許我確實有些懷念她,不過也沒有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來。”


    “你在她的宿舍裏試圖自殺,這也叫不出格?”


    他猛地扭過了頭,眯起眼睛,張開嘴想要說話,卻又低頭望著自己的手。“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尼克。”最後他說了一句。


    “我說你在高中時代糾纏我的妻子。”


    “不是吧,你來就是為了這件事?”他笑了起來,“天哪,我還以為你是來籌款設一筆獎金呢,順便說一聲,我很樂意掏錢設一筆獎金。我已經說過了,我一直都希望艾米能過得好。我愛她嗎?不,我跟她已經沒有太多來往,我們難得通一回信。不過你來了這兒,還一頓胡說八道,這一點很有意思……因為我必須告訴你,尼克,不管是從電視上看來,還是從此時此刻看來,你都不像是個又悲痛又擔心的丈夫,倒像是個自鳴得意的傢夥。順便說一聲,警方已經找我談過了,我想應該是拜你所賜,要不然就得歸功到她父母的頭上,真奇怪,你居然不知道這件事……我還認為警方不會對清白無辜的丈夫留一手呢。”


    我的胃頓時翻江倒海起來,“我來這裏,是因為我想在你提起艾米的時候親眼望著你的臉,”我說,“我得告訴你,你的表情讓我擔心,你有點兒……心神恍惚。”


    “我們兩個人中間總得有一個心神恍惚吧。”德西的話聽上去仍然合情合理。


    “親愛的?”這時屋子深處傳來了人聲,我又聽見另一雙價格不菲的鞋“哢嗒哢嗒”地向客廳走來,“那本書叫什麽名字……”


    眼前這個女人跟艾米有幾分相像,仿佛艾米在一麵布滿水霧的鏡子裏照出了身影,她有著酷似艾米的五官、膚色和發色,但比艾米要老上二十五歲左右,五官和肌膚都有些走樣。不過她依然美麗動人,顯然這個女人選擇了優雅地老去。她看上去像是一款摺紙作品,兩隻手肘的稜角分明到了極點,鎖骨格外明顯,穿著一套藍色緊身裙,還有著跟艾米一樣的吸引力:當她跟你待在同一間屋時,你會不停地掉頭朝她張望。她對我露出了一縷微笑,好似雄獅瞥見了一隻野兔。


    “你好,我是傑奎琳·科林斯。”


    “媽媽,這是艾米的丈夫尼克。”德西說。


    “艾米呀。”那個女人又笑了。她的聲音仿佛在深井裏迴蕩,低沉而又餘味悠長,“我們對艾米的故事可是一直很感興趣,是的,非常感興趣。”她轉過身冷冷地衝著她的兒子,“我們一直把艷冠群芳的艾米·艾略特放在心上,對吧?”


    “現在是艾米·鄧恩了。”我說。


    “當然,”傑奎琳表示贊同,“尼克,我對你的遭遇很遺憾。”她盯著我打量了片刻,“對不起,我……我原本沒有想到艾米會嫁給這樣一個……美國味十足的男人。”她的話似乎並非是在說給我聽,也不是在說給德西聽,“天哪,他的下頜上甚至還有美人溝。”


    “我隻是來瞧瞧你的兒子有沒有什麽線索,我知道這些年來他給我的妻子寫過很多信。”我說。


    “喔,那些信!”傑奎琳怒氣沖沖地笑開了,“還真是找了個有趣的辦法來打發時間呀,你不覺得嗎?”


    “艾米把信給你看了?”德西問道,“這倒讓我很驚訝。”


    “不,”我說著轉向他,“她從來都是未開封就扔掉那些信。”


    “所有的信?從來都是?你很清楚?”德西的臉上仍然帶著一縷微笑。


    “有一次我從垃圾堆裏撿起一封讀了讀。”我轉身麵對傑奎琳,“隻是為了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


    “好樣的。”傑奎琳說。


    “艾米和我一直給對方寫信。”德西說,他的腔調跟他媽媽一樣抑揚頓挫,讓人感覺他所說的一切便是你想聽到的,“我們兩人對此引以為傲,我覺得電子郵件……太不上檯麵,再說也不會有人把電子郵件給存下來,因為電郵生來就沒有人情味兒,我真是為子孫後代們擔心哪,所有偉大的情書,比如西蒙娜·德·波伏瓦給薩特的情書,塞姆·克列門斯給他妻子奧利維亞的情書……我說不好,我總在想,美好的情書總有一天會湮沒……”


    “你把我的信都保留下來了嗎?”傑奎琳問。她正站在壁爐旁,俯視著我們兩個人,一隻修長有力的手臂擱在壁爐台上。


    “那還用說嘛。”


    她轉身麵對著我,優雅地聳了聳肩膀,“隻是有點兒好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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